“王万不可有如此想法!吕相邦奇货可居之言已名扬天下,位至相邦,得爵通候,人间富贵至极!行此谋逆,不得王位,于其无益。然田氏代齐,尚需田氏数百载恩德传世!相邦断不会行此不智。”李斯弃小吏而不为,于兰陵求学数载,刚入秦国傍上吕不韦还没得几年呢,这时候要是倒了,说不得数年苦心一朝化无!这得好好劝秦王才是。
“那汝以为会是华阳太后了?”赵政淡淡说道。轻描淡写毫不在意一般。李斯喑叹一声,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啊,华阳太后的事,是自己能掺合的吗?只要华阳太后对自己稍露不满,都不需自己动一个手指头,自己这小身板就会被莫名其妙的扔在哪个野蒿地里喂狗!华阳太后在秦国军方有着非凡的影响力。昌平君兄弟更是旗帜鲜明的华阳太后嫡系。就差在额头上刻字了。莫说自己,便是吕不韦,惹了华阳太后,也得寝食难安!好在华阳太后这些年不太愿理事,躲在深宫自得其乐。虽然和吕不韦不些不太对头,但双方倒也平安无事。
“怎么,你还真以为如此?”赵政见李斯久不回话。扭头看了李斯一眼,冷冷问道。
李斯一直在想着怎么措词呢,赵政与华阳太后甚是亲厚。必须要说得动听有理才行。听见赵政这样问,只能回答道:“昔周初立时,武王早逝,成王幼稚,周公旦贤能以摄王事。然仍有三监之乱。秦国数载间三易君主,却民生平安、波澜未惊,社稷稳如磬石。先王初立更是得灭东周。何也?此华阳(太后)之贤也!”
顿了顿嗓子,李斯继续说道:“早年先王质于邯郸,咸阳未有尺寸(尺寸是土地,指赵政父亲子楚在咸阳没有根基)。华阳(太后)于平凡中收为义子。(先王)回归后便为太子,擒得王位。如今吾王年幼,德行未布功尚无,得此尊位全赖祖宗功德,华阳之德!华阳恩德,吾王深受之,斯为秦臣,君之属下。腹非已然是罪,岂敢妄言不是!”
“汝也知道腹非已是有罪,不敢妄言就好!祖母严厉,然待寡人甚厚。吕相邦亦是如此。寡人些许不是,二人纵是厉言相加,亦断然不会有此大逆之举!否则岂能安然至今?然贼人猖狂妄行,行此大逆。必要详细索查,得而诛之方可!”
“索查逆贼,乃回归咸阳后为之,然今有一事,王亦宜有所作为方可!”既然赵政不再追问刺逆之事,李斯连忙换个话题。
“何事?”赵政有些疑惑。
“周朱!长发新丧,周朱悲愤难抑,几近疯狂!虽说事出有因,然终是受王所累。吾王自当前去慰之,以全礼德!”
“亦是,周朱医士、长发皆是有恩于寡人。然今日已迟,待得明日寡人再去!”想到长发,赵政有些伤感,看了看天色已晚,应承第二天再去看望周朱。
吃过朝食后,赵政在大师姊清的引领下前去慰藉周朱。但周朱举止虽未失礼,然神情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却是溢于言表。乘兴而去,却败兴而归,虽说早有所料,但遭人冷遇,赵政少年心思,难兔心绪低落。
大师姊清看着自周朱居处出来便一路低着头,怏怏不乐的赵政。劝慰道:“婶娘结婚於周师叔十余载,虽曾生有二子,然却俱是早夭。长发虽是侄儿,然婶娘待其如亲儿般宽厚,以为后人!值此新丧之际,悲痛难以自己。秦王莫放于心上才是!”
赵政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怨不得周朱女士。通川谷数日,长发端食送水,照料甚是周到。其聪慧、灵动可爱,吾亦是最为喜爱。彼此引以为友,原已约定,待得病愈便带领其去采菇。不想受吾连累就此祸亡。心中甚是不安,羞愧不已!愧对周朱女士,愧对长发!是了,按刚才大师姊所言,长发是有姓氏了,吾意愿前去悼别一番不知可否?”
大师姊清听得赵政相询,点了点头,说道:“嗯,村庄中人几乎都有姓氏,无姓氏者廖廖无几。长发乃是周师叔之从子,为周氏子弟。”停顿了一下,脸色有些复杂。“既是秦王有意,且容清为秦王引路!”说完,便引着赵政李斯二人往后山行去。
自古便有礼不下庶人的成俗,而先秦时期,贵族和大族子弟才有姓氏,而庶民只有名而无姓氏。有无姓氏是区别两者之间最显着的差别。所以赵政才问长发是不是有姓氏。如果长发没有姓氏,赵政作为一名贵族,前去悼别便是不合于礼。
依旧是穿过后谷的马厮,在昨日陈尸处再往前数百数远,缓缓的山陂上整齐的修着几排土坟墓,最近一个明显近日方才修建,周边全是新土。没有砖石,坟堆上没有栽树。上古时期凡掘穴葬棺木,盖土与堆平,不植树者称墓,就是只在地下掩埋,地表不做任何标志。后来逐渐有了地面的堆土,这就是坟。后来又有了墓碑。自古以来,民间少年(未成年)丧者不得棺葬,以蒲席裹之入土。
坟头一侧树有于一竹杆,缠有一条白绫。墓前摆有一案一个石釜,侧边不远处一小堆香蒿。案中间摆着一香盘,其中一插口上还有一支祭香尚未燃尽。旁边还散放着数支尚未用过的祭香。地面脚印凌乱,想来是前不久才有人来此祭拜过。
大师姊清取用了些香蒿,置于石釜中,然后用燧石引燃燔烧。又从案上拿了根祭香。凑近香蒿中引燃,然后用手扇灭香头明火,这才递给了赵政。先秦时期,是还没有蜡烛的,但香(就是祭香)已经有了。当时照明除了油灯之外,就是用烛照明。此时的烛就是一种火把、火炬而已。未燃的火把通称为燋,用于把持的为烛,置于地上的为燎。而燔烧香蒿,以香祭祀也是成俗。《诗经·生民》记述周人的祖先在祭祀中就使用香蒿(“萧”),《尚书·舜典》记述舜封禅泰山,也是行的燔烧之祭。用手灭香上明火也是依礼行事,因为祭祀要求不得直接用口吹灭祭祀中的明火,怕口中荤气(不是指吃了肉的荤气。是指吃了蒜、姜之类辛辣类食物)沾污香气的清香。祭祀必须保证香气的清纯,这点在如今也很多地方保留有这习俗。
赵政正了正自己姿仪,接过香上前插在香盘上。作礼后望着那小小的坟堆,勾着头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一脸悲色。许久才收拢情怀。抬起头看着陂上大小、高低差不多的众多坟墓。赵政心中有些诧异:“莫非这些皆是……”
“正是,此间葬的都是各族如长发般大小未成年的孩童。”未等赵政说完,大师姊清就在一旁接口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