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歌声渐悄,草场支队指挥部里,马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灯光下,矢田大佐正伏案疾书,笔尖在泛黄的纸张上跳动,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受困两日,今晨终得补给,战势逆转……然,连日苦战,身心俱疲,夜里战事稍歇,官兵同乐,尽情歌唱,心甚快哉!
歌唱,愉悦身心,今夜将安然入睡!
惟愿明日战事顺遂……帝国勇士早日凯旋!
收笔,合上笔记本揣入怀中,矢田大佐缓缓地起身,嘴角挂着笑意……今日事毕,可安然入睡!
草场支队的阵地上鼾声如雷,小鬼子已安然入睡。
阵地四周岗哨林立,一堆堆篝火燃得正旺,值岗的小鬼子却睡不成。
左翼阵地三处岗哨,成犄角之势,相距不过三百米,今夜值岗的是北原小队。
中间的岗哨里,小鬼子还在小声地谈论着今夜突如其来的歌声,面有兴奋之『色』。
北原少尉静静地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正在写着日记:……京都的民谣还是那么动听,只是,征人疲惫,何日才能归古里?!
写完最后一笔,北原少尉轻轻地合上了破旧的笔记本,抬头望向了天边的月儿,月儿弯弯,夜『色』清冷!
“少尉,”小西准尉递过来一支香烟,“很久没看到你写日记了。”
北原少尉接过香烟,微微一笑,“今日不同寻常,值得写一写……”
“啪”,小西准尉打燃火机替北原少尉点上香烟,满脸堆笑,“是因为那些歌声吗?的确让人振奋呢!”
北原少尉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一串烟圈,笑着点了点头,“这就是歌声的魅力……支那人常常唱歌,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他们吗?”小西准尉一怔,撇了撇嘴,“支那人的歌声太过悲怆……”
他虽不懂汉语,却也听得出那首的旋律。
“呵呵,”北原少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唱了歌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呢!”
小西准尉连忙赔笑,“少尉辛苦了,你先休息一阵,这里不会有问题!”
“嗯,”北原少尉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头,往角落里靠了靠,闭上了眼睛,“今夜支那人阵地上歌声飞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故,我就先眯一下了!”
他的确累了,不一会儿便发出了鼾声。
小西准尉默默地抽完烟,眼皮也开始打架了,振了振精神,听得周围的说话声不知什么时候也低了很多……大家应该都累了吧!
夜『色』渐深,小西准尉终于也『迷』『迷』糊糊地歪倒在了篝火边。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那就去尽情地高歌吧!
唱完之后,你就能睡个踏实觉了!
这是李四维的亲身经历,所以,昨夜他才会突然提议唱歌!
拂晓前后,连那轮弯月也黯淡了许多,天地间一片黑暗,草场支队的阵地上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左翼阵地上的三处岗哨,篝火将尽,一众小鬼子已是昏昏欲睡。
“咔嘣……”
“咔嘣……”
黄昏的火光中,铁丝网轻轻地晃动了几下,轻脆的响声在夜风中响起,又被那如累的鼾声掩盖。
不多时,一条条黑影窜进了岗哨,步履无声,犹如幽灵,夺命的幽灵。
“呃……”
“呃……”
偶有闷哼声响起,很快又归于宁静,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血腥气,那鼾声也低了许多!
正如日记中所写,矢田大佐睡得十分安稳,在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京都,那是所白强青瓦的大宅子,院子里樱花开得正艳,樱花树下摆着案几,玲子正在沏茶,大郎和义雄在树下打闹,美惠子安静地坐在案几旁,仔细地看着母亲的动作,在用心地学习着茶道……一股暖流在矢田大佐心底涌起,瞬间便流遍了全身,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嘭嘭嘭……轰隆隆……”
画面瞬间崩碎,大地震颤,矢田大佐心中一惊,猛然翻身坐起,冷汗簌簌而下……这里不是京都,这里是战场!
“轰隆隆……”
爆炸声还在继续,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天空,照进了帐篷里!
“八嘎!”草场少将的怒骂声在帐篷外响起。
矢田大佐回过神来,连忙抓起佩刀就冲了出去。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四起。
“敌袭!敌袭……”
凄厉的喊声响彻夜空!
小界岭上,众将士也被惊醒,纷纷往山下望去。
“怎么回事?”左翼阵地上,池师长提着冲锋枪冲出了防空洞,“日寇又攻上来了?”
“不是,不是,”莫团长指着山下的火光,满脸兴奋,“有人突袭了小鬼子的阵地……好大的动静,应该是端了小鬼子的炮兵阵地!”
“真的?”池师长连忙往山下望去,只见小鬼子的阵地上火光冲天,顿时精神一振,“那还等啥?干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众将士纷纷提起武器,就冲出了战壕,“杀啊……”
“砰砰砰……”
“哒哒哒……”
右翼阵地的三十师将士已经杀下了山坡!
拂晓,夜『色』如墨,小界岭下火光冲天,枪声如雨,喊杀声四起。
无名山岭下,一支队伍静静地潜伏在铁丝网外。
“大炮,”廖黑牛一挥长枪,满脸兴奋,“全军压上,干他娘的!”
李四维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准备接应!”
“大炮,”廖黑牛急了,“机会难得啊!”
“给老子沉住气!”李四维瞪了他一眼,不无惋惜,“要早一天,还真是个机会呢!可惜……”
可惜,太多的兄弟死在了小鬼子的毒气弹下,此时,哪怕是全军压上,也无丝毫胜算啊!
“砰砰砰……”
“哒哒哒……”
枪声渐近。
“来了!”廖黑牛还要说什么,李四维高声地打断了他,“准备……”
“哒哒哒……”
黄化带着一队兄弟狼狈地逃了出来,在他们身后两百多米处,石猛带着兄弟们已经布下了一道防线,正和追过来的小鬼子火拼,但见,子弹横飞,不断有人倒下。
“咻……嘭……”
左翼一颗信号弹冲天而起,炸裂开来,绿光璀璨。
“咻……嘭……”
紧接着,右翼一颗信号弹冲天而起,炸出一团红光。
石猛心中一松,嘶声大吼,“九连掩护,其他人撤!”
吼罢,他调头就跑,七连八连紧随其后,撒开了脚丫子就跑。
“砰……”
王六根扣下扳机,回头一望,七连八连依旧跑出了百十米,连忙嘶声大吼,“撤……”
“噗……”话音未落,浑身一震,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鱼哥“砰”地打出最后一发子弹,转身就要撤,正好看到王六根倒下,连忙扶住了他,“连长……”
“走……”王六根无力地推了他一把,“走……”
“连长受伤了,”鱼哥一声大吼,矮身扛起王六根跌跌撞撞地就往铁丝网的缺口处跑去,当惯了纤夫的汉子倒有一把子力气。
“保护连长,”又人大吼着靠了过来。
“保护连长,”更多的人靠了过来。
“保护连长,”吼声响彻夜空,兄弟们紧紧地护住了退路。
“龟儿的,”石猛听到吼声,连忙调头,“接应九连!”
廖黑牛也听到了吼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挥长枪就冲了出去,“二营的,跟老子冲!狗日的小鬼子,这个时候还敢猖狂……”
李四维也听到了吼声,心中一紧……王六根受伤了!
“杀!”李四维也端起长枪,冲了上去,却见江鱼扛着王六根已经冲到了面前,连忙跟了过去,“伤得咋样?”
“不晓得,”江鱼脚步不停,“要先找军医!”
“军医,军医!”李四维大吼起来,没有得到回应,又又吼了起来,“若兰,伍若兰……”
“咋了?”伍若兰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正在忙碌,“哪个受伤了?”
“我们连长!”江鱼连忙停了下来,一弯腰,将王六根缓缓地放了下来,“伍医生,快救救我们连长!”
伍若兰,连忙俯身查看,“子弹还在肚子里,要马上手术……这里不行啊!”
说着,连忙止血。
“快,”李四维心中一沉,冲江鱼吼了起来,“快……送到宁医生……”
“团……长……”王六根睁开了眼,无力地推了江鱼一下,望向了李四维,“我……莫事……”
说着,他艰难地抬了抬手,颤抖着往怀里『摸』去,“有……烟……”
李四维浑身一僵,鼻子酸了,“老子不要烟,老子要你活着……活着!给老子活着……快送他走!”
“烟……”王六根抖抖索索地『摸』出了一盒烟,皱巴巴的烟盒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狗日的!”李四维骂了一句,眼中却已泪光闪烁,一把夺过了王六根手里的烟,“跟老子活着,你活着,老子才有烟抽!”
“嗯……”王六根声音虚弱,嘴角却挂着笑。
两个补给连的兄弟抬着担架过来了,江鱼连忙把他抱上了担架。
“你也跟上去,”李四维冲江鱼吼了一声,“一定要快!”
“是!”江鱼一怔,连忙跟了上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李四维一咬牙,端起长枪,返身冲向了战场,“龟儿的,跟老子龇牙!”
有了二营的接应,三营顺利地退出了铁丝网,正要继续退,却听得李四维的怒吼响彻夜空,“给老子打,狠狠打,把弹『药』都打光!”
把弹『药』打光?
众人一怔,精神大振,这样的命令只下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六安城外的南山峡谷,第二次就在这里!
“砰砰砰……咻咻咻……嘭嘭嘭……轰轰轰隆隆……”
严阵以待的迫击炮连发出了怒吼,炮弹一轮紧接着一轮轰向了追击而来的小鬼子。
“哒哒哒……”
埋伏的四挺重机枪放声怒吼,子弹如飞蝗般扑了过去。
“砰砰砰……”
众将士也纷纷转身,不停地拉动枪栓、扣下扳机,要把子弹打光!
小鬼子的追击部队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狼狈四散。
“团长,”孙大力带着一队兄弟从右翼聚了过来,直奔李四维身边,举枪就要加入战团。
李四维扣下了扳机,“砰……”,头也不回地大吼,“汇合一营和工兵连,回阵地……”
“是,”孙大力答应一声,转身就走,“特勤连的都跟老子走!”
说完,就见一营和工兵连从左翼赶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团长有令,一营和工兵连会阵地,掩护主力撤退!”
原来,各部分三路潜入草场支队的阵地,一路『摸』到了炮兵阵地,炸毁了小鬼子的火炮,然后分三路撤退,三营担任了掩护任务,在中路吸引了小鬼子的追兵,另外两路倒没有遭到有力的追击,顺利地从两翼撤了出来。
很快,迫击炮哑了,计逵连忙带着兄弟们往山上撤去。
紧接着,重机枪也哑了,机枪手扛着枪撒开脚丫子往山上去了。
最后,二营三营也顺利地撤回了山上,小鬼子的追兵竟然没有追上来!
草场少将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这些卑鄙的偷袭者,可是,此时的他也是有心无力!
一众小鬼子被从美梦中惊醒,仓惶迎战,好不容易组织起了一支有力的队伍,一路咬住偷袭者,却不想追到阵地边缘被一阵猛烈的火力打懵了……
更何况,此时小界岭守军趁势反扑,东面的八十七师也适时加入了战团,草场支队已是三面受敌,哪里顾得过来!
等到西面的枪声一停,东面和南面的枪声也渐渐地消散了,草场支队这才缓过神来!
此时,天已破晓,晨光下,草场支队的阵地一片狼藉,尸体散『乱』,青烟袅袅,哀嚎声四起!
望着这一幕,草场少将呆立当场,久久无语。
“少将,”矢田大佐的左臂上缠着绷带,血迹未干,缓缓走到草场少将面前,轻轻地叫了一声,满脸担忧,“你……还好吧?”
草场少将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矢田大佐,满脸苦涩,“昨夜……不该唱歌……”
矢田大佐一怔,满脸疑『惑』……不该唱歌?
小界岭上,一干将佐纷纷举着望远镜遥望着草场支队的阵地,有人满脸兴奋,有人满脸惋惜!
无名山阵地,李四维呆坐防空洞内,默默地抽着烟,烟里有血腥味!
“哒哒哒……”
苗振华匆匆而来,“团长,王连长……”
“咋了?”李四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咋样了?”
苗振华一惊,“宁医生说他能醒过来!”
“哦,”李四维浑身一松,一屁股地坐了回去,喃喃自语,“柔儿说能醒就一定能醒!”
“团长,”苗振华犹豫了一下,“李三光……他的情况……不好!”
李四维心中又是一紧,死死地盯着苗振华,“不是说只是昏了过去吗?”
李三光是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情况不算很遭!
苗振华心中一紧,声音更低了,“可能被吓到了!”
“狗日的!”李四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怂货!老子倒要看看他的怂样!”
“团长!”苗振华连忙劝阻,“他……毕竟是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