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小镇子上,有吃猪肉的,就有杀猪的,有喝酒的,就有开酒楼的。
而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一辈子不识几个字,若是想给远方的亲人寄信,又或者有亲人给他们寄信过来,那怎么办呢?
所以,覃明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
写信五文钱一封,读信两文钱一封,作为读过书的儒生,覃明永远不缺这样的生意。想要寄信的人比比皆是,想要读信的人也络绎不绝。
而张阿生呢?
张阿生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哑巴,据说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人,舌头被马贼割掉了。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所以只能跟着别人比比划划,让别人来猜他的意思。
这样的人是干不了一般的活计的。
杀猪得吆喝,卖菜得吆喝,但他张开嘴就知道啊吧啊吧。
不过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张阿生跑的很快,甚至就连那种高头大马都能追上。所以,就在这擎苍镇讨了个跑腿儿的活计,每天帮人跑腿儿送东西,当然送信也是不例外的。
从镇东头,跑到镇西头,再从镇西头跑向镇南镇北,这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今天,张阿生没来。
因为他现在被一只干净的布靴踩在了脚下,表情狰狞的抓着那只靴子,口鼻间流出殷殷的鲜血……
“啊……嗬……啊啊……”
他声音嘶哑的叫着,但是却又发不出太高亢的声音,只好不知所云的低声叫唤着,似乎在对面前这个人破口大骂。双腿软塌塌的叠在一起,弯成诡异的角度,就如同被一只安错了关节的木偶,透过破烂的裤洞低头便能看到森然的骨茬。
那只长靴轻轻地用了用力,踏在他的胸膛上,似乎能听到骨头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别白费力气了。”
长靴的主人嗤笑了一声:“中了我的六神软香散,就算是阳神境的高手也没有反抗的力气,更何况你一个自斩修为到气血境的喽啰?”
“啊……呃啊……”
张阿生躺在地上,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紧紧的抓住那只长靴,双眼喷薄出汹涌的怒火来,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人烧得干干净净!
那人似乎俯了俯身子,衣袂飘荡,大半的身形隐藏在石屋的黑暗之中,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和张阿生闲唠着家常:“其实你演技挺好的,在这里潜伏了两年,我真的都觉得你是个又蠢又笨的哑巴了……不过做咱们这一行就是这样,今天生,明天死。你不傻,就是缺了点脑子,而我比你潜伏的更深,你就得认。所以啊,到了下面可别怪我。我是真的不想杀你,但将心比心,换你你会放过我么?是这么个理儿吧?”
“呃啊……啊哇……啊……”
张阿生张大了满是血沫的嘴巴,沾满血浆的齿间,一条断了半截的舌头在来回的搅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低吼声。
翩然的衣角坠下,那人再度摇了摇头,从袖中摸出两张泛黄的信纸盖在了张阿生的脸颊上:“这是今天你要送的信,但是你没有机会送了。到了那边,去怪你的主子吧,他惹了不该惹的人,本来我们是有机会站到一条线上的。”
“唔……呼唔……”
张阿生不断地抽搐着身体,似乎竭尽全力的想要挣扎,但是那只修长却又跳动着青筋的手掌归然不动的按住那两张信纸,狠狠地盖在他的口鼻上,任由鲜血浸透。
“咔!咯咯!”
大片的鲜血从口鼻间喷涌而出,殷红的血花在信纸上迅速的晕染开来,染着些许浅红色血迹的手掌缓缓挪开,褶皱而又被血染透的信纸在张阿生的脸上印出狰狞可怖的面容。
随着那身影缓缓直起身,脚下被染上了不少血迹的靴子缓缓抬起,张阿生那双粗黑的大手被提到半空中,又无力地砸落了下去,瘫软的落在身体的两侧。
那身影环顾了一圈,走到张阿生的衣柜旁,伸手从最底下翻出一件黑红两色交织的军队常服,伸手在上面细细的擦了擦,又翘起脚尖看了看靴子。
上面的血渍在靴面上此刻看着不显眼,可一但走到阳光底下,只要有人低头便能看出上面的血手印。
伸手将那显然不常穿的崭新常服团在手里,俯下身子用力擦了擦靴面,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将那身军队常服扔到了张阿生的尸体上,走到门前静静的听了许久,这才开门从那间石屋里走了出来。
他是吃这碗饭的,就得有着吃这碗饭的觉悟,一丝一毫的把柄都不能留下来。
心狠,手辣!
哪怕是在任务中有了交情的人,只要有了暴露他的危险,也必须义无反顾的除掉!
可能是三年前的张屠夫,又或者是今天的张阿生……
幽州四府,上至城池,下至村镇,如他这般一潜伏便是数年之久的谍子,大有人在。他们双手沾满着血污,杀人如麻,背负着无人可知的屈辱,默默无闻着。
值得,或者是不值得,已经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你发现了这个看似平凡的世界下掩藏着的汹涌暗潮,你就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邻居家的阿婆,田野里务农的农夫,当泸沽酒的美少妇,又或者是人畜无害的傻子,这些人平日里是最质朴的百姓,过着枯燥甚至是卑贱的生活。
但在你精疲力竭的时候,也很可能是这些人,从背后给你最为致命的一刀……
“咚砰……砰……砰砰……”
一只小蹴鞠轻轻地滚到了脚下,撞在靴面上停了下来,在那只深色的布靴上面留下了一道浅白的灰迹。
“覃叔!”还淌着清鼻涕的孩童站在小巷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满头大汗的指着覃明脚下的蹴鞠叫道:“帮我把蹴鞠踢过来好不好!”
衣衫摇曳坠下,覃明俯身轻轻捡起蹴鞠,在手中轻轻转了转,这才一脸笑容的看向那淌着清鼻涕的小孩儿:“是禄儿啊,蹴鞠有什么好玩的,覃叔请你去吃糖人好不好?”
禄儿笑弯了眼睛,轻轻吸了吸清鼻涕,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叫嚷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