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宫主,战事已结束,请速离桑山城。”
妙丹青摇曳着黑衣,轻轻转过身来,看向从房梁上落下的两名黑衣刺客。似乎是并未听到两人的话一般,仔细端详了两人许久,长剑垂落,开口道:“李三生在哪里?”
“属下不知。”
黑衣刺客恭敬的拱了拱手,低垂的目光相互交流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带妙宫主速速离开桑山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梅无花……”
妙丹青低声轻诵,握着剑柄的手掌轻转,看着眼前的两名刺客,似乎连带着目光都冷了几分:“你们花宫,压根就没想过留李三生一命,对么?”
“还请妙宫主速……啊!”
其中一名刺客凄声大叫起来,捂住鲜血汩汩的手腕,一只秀气的手掌跌落在地上,犹自轻轻的动弹。
“李三生在哪?!”妙丹青眯起双眸,微冷的眸光中释放出危险的气息!鲜血从剑尖轻轻滴落了下来,水珠儿一般砸在地板上,彻响着如从地狱传来的回音!
“在……在……南北李……妙宫主饶……饶命!饶命啊!妙宫主!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饶命啊!”
淡淡的瞥了一眼磕头如捣蒜般的黑衣刺客,妙丹青紧抿着下撇的唇角,伸手在李慕白的案头轻轻翻动了两下,抽出一张信封,素手折开看了一眼却是空空如也。
将信封再度扔回到案头,看到那案头上的画却是不禁愣了愣,扭头看了看李慕白的尸体,一股寒意油然自椎骨升起,酥酥麻麻的蔓延到全身!
画,是藏不住一个人的内心的……
她还记得自己学画第一天,师父对自己说过的话。此刻看到温侯这副墨迹还未曾干透的画,再想到温侯死前说过的话,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粉碎掉了一般。
惊恐?
亦或是畏惧?
自己杀人无数,可有一天竟然会去畏惧一个死人?!
伸手将画折好放入怀中,看了看眼前昏迷和求饶的花宫弟子,妙丹青心里的怒意煌煌不可遏制,从未有过这么一刻痛恨权谋和花宫!
她们画宫主张收李三生为己所用,以挟一侯集天妃宫之力而乱天下,从背后走到台前来,光明正大的覆灭整个大秦。而花宫则觉得李三生不够听话,而她们最大的依仗就是那位大人,扶持谋反势力本就是瞒着那位大人去做的,不宜张扬,索性杀了李三生灭口,一了百了。
这是天妃宫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之前也对此进行了讨论,最终采纳了画宫的方案,此行亦由她和梅无花一并主导。
可眼下,梅无花竟然背着她暗地里去铲除李三生!
若真如温侯所说,那他的死亡也仅仅是个开始,李三生便是她们天妃宫的最后一份筹码!若是李三生随之死去,这件事便脱离了她们的掌控,天妃宫的所作所为亦将随之暴露!
介时,便是她们天妃宫的灭顶之日!
“花宫,很好……”妙丹青轻哼了一声,摔袖而去,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冷冷的道:“转告梅无花,待回去我定会向宫主禀报此事,希望她到时候能给我们画宫一个合理的交代!”
……
“轰!”
火光坠落,砸穿山腹溅起数尺的泥土!
“哗啦……”
一片漆黑中,似乎有铁链的声音微弱的摇动了一下,在那昏暗的墙角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蠕动了两下,但很快便重新恢复了死寂,一动不动的堆在角落里。
泥土簌簌的顺着砖缝滚落下来。
“轰!”
宛若石破天惊一般,炽目的流火砸开了穹顶坠落下来,碎石飞溅之中照亮了整片黑暗,露出了堆满墙角的枯骨,和那堆枯骨里被锁链锁住的枯瘦身影!
皮肤干瘪瘪的蒙在骨头上,看不出半分肌肉,枯败的长发如野草般遮住了面庞,看不清面庞。
仅能通过那仍在不断起伏着的肋骨来判断,还尚存一息。
“呼啦……”
随着灰尘掀卷,火焰横扫到墙壁的油槽中,迅速点燃了大片的火光,将整间牢房映得灯火通明!
火光照在那墙角旁的身影上,照亮了他那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如同难民一般,但眉眼的轮廓却还能依稀的看出来楚无衣的面容!
“还活着?”
尘焰消落,欧阳辅天从火焰中狼狈的滚了一圈,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是看到了墙角的楚无衣,于是摇摇晃晃的爬起身,血液滴落在地上又蒸腾成血雾,向着墙角半死不活的楚无衣一步一步的走去。只是看其伤势,似乎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身形踉跄,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命好的小子。”
欧阳辅天重重的咳了一声,片片鲜血溅落在掌心,又被高温蒸干,留下了一片褐色的硬痂。
轻轻盘坐到楚无衣的身后,将楚无衣扶起身来,双手抵在了楚无衣的后心,渡过一缕纯阳之气,嘶哑着声音道:“小子,你应该能听到我说话。我乃烂柯寺孽徒,皆因一念之差助纣为虐才落得这般地步,如今虽遭强敌重伤,命不久矣,亦是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咎。不过这一身传承带入黄泉之中也甚是可惜,且我尚有两个心愿未了。你我相遇于此便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你的根基受损,危在旦夕,如今我将我这一身修为灌顶给你,亦将以我之命为你伐命,此后你便是我欧阳辅天的传人。不用替我报仇,只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把我的骨灰带回烂柯寺,替我向万佛塔林的扫地老和尚带一句话,就说当年的事是九日错了。第二,在幽州西口有一个青牛村,井旁左手第三家,拿着我的佛珠,去找一个叫欧阳青青的女子,带着她离开幽州,照顾好她一生。”
话毕,看到楚无衣微弱的点了点头,欧阳辅天浑身如同金身一般,燃起了熊熊气血之炎,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枯槁了起来!
而楚无衣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丰满,头顶气血狼烟滚滚浮动,随着那金光的流逝,化为巨鼎,又化作金丹……
“砰!”
遮掩着土石的洞口被剑光戳了个通透,随着一缕月光洒下,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形在月光中坠下,踩起了一蓬烟尘。
环顾了一下四周明亮的火槽,累累白骨入目皆是。
在火光与白骨之间,一名身形高大的少年神情庄穆的捧起地上白色的粉尘,装进身旁的一个陶罐中。
“你是谁?”
高大少年的动作一滞,但也仅仅是稍微的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开始往那个陶罐里装土,闷声答到:“我叫楚无衣。”
“你在做什么?”
“收尸。”
冷非烟沉吟了片刻:“你可知你收的是何人的尸骨?”
楚无衣的动作稍稍停顿,抬头看向冷非烟,满是灰尘污垢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他救了我的命,给了我修为,是我的师父,你就是那个追杀他的人?”
“你若有一天能打得过我,随时可以为他报仇。”
“我不报仇,他说了,他告诉我了不用替他报仇。”装完了最后一堆白灰,楚无衣捧着瓦罐站起身来,错过冷非烟的白衣,向着那漏着大片月光的缺口走去。
“我们回家。”
楚无衣捧着瓦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轮明月。
分外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