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当忽然觉得,黄醒的步法,有点像是麦子闪避柴刀的样子。
顾不得多想,阿当冲到她身前,帮她挡住了闪电般的刀。
那刀握在黄录的手里。
阿当忽然发现,黄录的刀法,岂止有点像是麦子,简直就跟麦子是一路货色。
这就好了,打架,阿当或许经验不足,要砍麦子,那是熟能生巧,手到擒来。
黄录本来咧嘴狂笑,一副很凶狠、志在必得的样子,但几个照面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再过了十来招,他已经准备受死了。
“阿当,”黄醒流下眼泪,“不要杀他。”
阿当的刀就偏了偏。
他第一次见到黄醒流泪。这滴泪让他答应什么都可以。
谁知黄录却不领情:“二妹,你装什么!我学艺不精,你只管杀了我,宝座就是你的了。”
“你说什么?”黄醒苍白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要装了!”黄录不屑道,“坠崖都不死,其实你觉醒得比我还早吧!什么时候训练出这么强悍的一个奴才?你——”
柴刀一紧,黄录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当讨厌黄录的无礼。可惜他答应了黄醒不杀他,但折腾折腾他、让他难受难受,还是办得到的。
黄录确实被搞得难受极了。当黄老爷终于赶来喝止他们的时候,他几乎要跪下来吻着父亲的脚哭泣了:父亲原本是来坏他好事的,现在却成了救他的。
黄老爷不由得呆了一呆,才把准备好的话骂出来:“孽畜!你竟然把管家都买通了!”
黄管家跟在黄老爷的身后,一下子矮了一半,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他脖子上虽然没拴锁链,但已经像一条斗败了的狗。
阿当的脸色很不开心。
当黄老爷的身影刚出现时,黄醒冲到了战局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去拉黄录,实际上是拉偏架。她那么一挡,阿当的刀不好出,差点反被黄录砍伤!幸亏黄录已经磨尽了锐气,又被黄老爷一喝,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否则……
“我能怎么办呢?”黄录跌坐在地上,神情是呆呆的,忽然呲牙一笑,如狼,“算我做错,只好再做下去。逼得父亲你没别人可选,可能选我。否则我还有什么机会?”说着笑起来,笑声又似哭。
黄老爷拂袖。
黄管家连滚带爬的把黄录搀了下去,家丁们列队护送。
黄醒的面色变了一变。
“他再也无法出来了。”黄老爷似乎察觉到了黄醒的心思,淡淡道。他好像还有一些话要对黄醒说,不过不急在此时。
此时他转向阿当,问:“是阁下救了犬子?”
黄醒连忙道:“主要是我挡住了大哥。当兄是担心我,来掠阵的。”
她这么急着抢功?阿当抓了抓头。
他的功劳完全没有被黄醒抢走。
黄老爷对阿当道:“看来我要重重的谢你,你要什么?”
要什么呢?阿当要找潜潮谷。可是黄醒已经禁止他在黄家人面前提前三个字。——可是当时黄醒说他家人讨厌神神鬼鬼。而现在看来,黄醒和黄录都会阿当这一路的功夫耶,和潜潮谷有什么联系吗?
黄醒站在黄老爷身后,拼命朝阿当做眼色。阿当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黄老爷暴喝一声:“你知道我们都是潜潮谷的了吧!”
黄醒急疯了,舍身扑到黄老爷面前:“爹——”
阿当看见了她的焦灼。
她是在为他焦灼?
她是在急着保护他?
不让他在她家人面前说出潜潮谷三个字,是怕他吃亏?
大丈夫怎么能靠弱女子保护!阿当豪气干云,挺起胸膛:“我是受师父所托,要找潜潮谷。”
黄老爷推开黄醒,眼睛一眯,尖锐如针:“找潜潮谷作甚?”
黄醒被推得一个踉跄,阿当看得心头作痛,声调就生硬了很多:“取谷主血!”
黄醒又要挡在两个人的当中,黄老爷和阿当一起喝道:“你别上来!”
黄老爷嫌她烦,阿当怕她又被她爹推搡。
黄醒顿住脚步,黄老爷举起了手,亮出了兵刃。
谁都看不清他的兵刃。他的手上忽然就出现了一团雾,灰幽幽的,迷迷蒙蒙,微光流转,仿佛可以扩得无限大、也可以缩到无限小,里面不知藏着怎样的利刃、这利刃又将以怎样的角度和气势杀出。
阿当忽然想起了橡树。
笔笔挺的橡树,要发剑时,枝叶忽然摇成了妩媚而诡异的弧度,让人不知道它的攻击要来自哪个方向。
阿当垂下眼睛。
被橡树打了一整天之后,他发现这个秘密:有时闭上眼睛,可以看得更清。
黄老爷比橡树可怕得多了。阿当发现,他一定不只是个巨宅中的“老爷”而已,老爷只是他的伪装。他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呢?打倒他之后会知道吗?
打倒橡树后,阿当昏睡了三天三夜。打黄老爷,阿当恐怕自己躺下去不会再起来。但即使这样他也要打。因为他是个男儿汉!
黄老爷嘴角旁边的皮肤,微不可察的绷紧。他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必杀一招。因为他发现,对这个年轻人,如果一招落空,也许再没有发第二招的机会了。
时光仿佛凝滞了。黄醒忽然笑起来,笑得好动听,而且神秘。
阿当和黄老爷就忽然打不下去了。
比武这种事情,跟洞房花烛夜的那档事情一样,最好是安安静静的、专心的去做,若有人在旁边看,对有些变态来说可能够刺激,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困扰的。看的人如果安静点也就算了,但如果说话走动,连变态都会觉得困扰了。如果看客居然还做出神秘兮兮的举止,那谁都只好泄了气,先问问她到底想干嘛了:
“你干嘛?”
“我觉得你们好笨哎!”黄醒黑黑亮亮的眼睛眨啊眨,“为什么要打呢?”她疑惑的问黄老爷:“他要杀潜潮谷谷主,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阿当还听不懂,但是黄老爷已经懂了,眼神中泛起一丝笑意,问阿当:“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拼生死?”
这时候他的手上仍有雾,但杀机已经不见了。
他可以把杀气收放自如,阿当做不到。阿当的回答还是有些直楞楞的:“我答应了师傅要拿谷主的血。你如果挡我,我就要跟你打。你挡不挡我?”
黄老爷手臂动了动,雾气消失了,露出他的手,手里什么兵刃都没有,就好像他从来没打算跟阿当决斗生死。
他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潜潮谷不存在于人间。就算你走个十万八千里,也找不到它的入口。”
“现在我已经有点猜到了,”阿当回答,“不过我还是要去那里。”
黄老爷居然很喜欢这个回答,笑意更浓:“你总该知道世上不但有修灵士,、还有妖。传说中妖会藏在很隐秘的地方。这潜潮谷,恰恰是妖魔呆的地方,倒不像世人想的那么阴森,其实受造化所钟,有无数不可思议神通福祉——就算知道这个,你还是要去的吧?”
阿当想了想:“不管是天宫、地狱,我也还是要去的。”
黄老爷大笑:“少侠豪情!实不相瞒,我们本是谷在人间入口的守护者,有人要进去,我们必须阻拦。但谷主倒行逆施,我也早看不惯了。少侠要进去,我当恭送少侠!”
下人已经抬了椅子和桌子上来,正好请黄老爷和阿当入座。入座不能无菜,他们端了很多小菜上来。有菜不能无酒,奉酒来的是黄醒本人。
“请!”黄老爷举杯敬阿当,“一出阳关无故人,祝少侠一往无前。”
“我、”也许因为这杯酒太烈,也许因为阿当已经太困,一杯酒下去,他舌头就变大了,“我一定不会临阵退缩。我知道你放我过去,要担很大干系。我一定把谷主杀了,不然他要为难你了。”
“少侠真乃人中人龙凤!当一言九鼎。”黄老爷很欣慰。
他们把酒言欢,应该是好事,而且,不正是黄醒促成的事?但她在旁边帮忙斟着酒,眼睛里却流露出很悲哀、很悲哀的意味。
阿当看不见。他醉了。他最后倒下来时,好像觉得,天上的星星向他倾下来。
黄老爷侧身,在他柴刀上轻轻一抚,刀上的铁锈簌簌落下,露出它的真容,长不过半臂,宽只有九分,绿如春水、亮如玄冰,秀丽得似美人的眉毛,而那凛然锐气,令人毛发森森!
黄老爷吐出一口气:“好一把绿眉。”
侍女在替醒殿下梳妆。烟青团云的锦袍,以钑花兽面金带束定,柔细的长发,用八宝牙梳仔仔细细的梳上去,金冠戴稳,冠上加一组白玉笄,笄首垂下朱色丝带,丝带上凝着泪一般的明珠。
“殿下真美。”有个侍女捧残水出去,悄悄同另一个侍女咬舌头。
“作少爷的时候就已经很美,打扮起来更不得了。”那侍女微笑道,“想不到我们这样福气,可以侍候少主。”
“主上一开始不是想让二殿下作少主的吗?”第一个侍女问,“否则为什么编个借口,把二殿下作男儿养大?”
“那是因为主上认为,把两位少爷都培养成足够接手基业,这样比较保险。”第二个侍女知道得显然更多,“人间男子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追求得太厉害了。我们二殿下又太漂亮了。主上怕二殿下在这样的风气中长大,变成轻浮虚荣俗气的孩子,所以把她当男儿养,想着如果有一天大殿下有什么不测,不能接位,二殿下就可以顶上。”
第一个侍女叹气:“想不到大殿下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失位。”
黄夫人和她亲信谈潜潮谷的近况时,不小心被黄录听到了。黄录和黄潮一直以来接受父亲的精心教育,黄潮还小,没有想太多,黄录却发现,这些教育与其说是读书仕进有用的,不如说是称王称霸有用的,再加上家传的功夫也不像人间的功夫,家里更有些蛛丝马迹,有别于普通人,他心里久已存疑惑,一听见母亲的密语,顿时融会贯通。
他们本是潜潮谷主子,被逆反者赶出来的,隐居在此,仍然希望复位。
与此同时他也得知,潜潮谷的君位,不但男孩子可以继承,女孩子也可以。洞天福地万亿劫中,不晓得出过多少女主。
黄录心惊肉跳:黄醒聪慧体贴,很得父亲宠爱,若父亲传位予她……
当然,现在都没复位,谈传位还太早了。但是,如果等传位在即,再考虑应对,岂不又太迟了吗!
得知身上流着福地君主血脉后,黄录的神功觉醒。原来可算得江湖高手,如今融会贯通、领悟非人间的秘技。仿佛是鸭子会游泳、鸟儿会飞翔,与生俱来,纵然忘了,时机一到也会想起。
受此冲击,他对于“杀人”这件事,也看得淡了,山峰上,天赐良机,鬼迷心窍,伸手把黄醒推了下去,跟下人说,是二少爷自己要去其他地方走走。他的亲信下人,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帮他作证是二少爷亲口吩咐的。
谁知在山脚,见到活生生的黄醒,身边还跟着个陌生的小子。
黄录以为黄醒也觉醒了,甚至比他还早,培养了秘密战士,找机会要干掉他呢!他吓得慌了,不断下手,要把妹妹彻底除掉。
黄醒身上亦神亦魔的福地血脉,就在被他暗杀的过程中,真的逐渐觉醒。
黄老爷可以容忍黄录杀人,哪怕杀的是手足亲人也并不太要紧,因为他认为坐君位的人不得不心狠手辣。但是,在黄醒没有对黄录构成明显威胁的情况下,黄录出手,黄老爷就不太满意了,认为这是没自信的表现,出手几次都失败,那就更无能了。一个没自信又无能的人,怎么能继承大位?
“那么二殿下就成了君储……而且连夫婿都有了?”侍女乐观的打趣。
“嗯哼。”黄老爷威严的咳嗽。
侍女立刻住嘴,低头溜走。
黄老爷往房间里走,黄醒正要走出去。
“到哪里去?”黄老爷满意的看着自己打扮一新的女儿,但口气还是很威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