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喻同大王坐了一路马车,听了一路怪话,夜青喻想着他脾气古怪,便也没计较,任由他发牢骚。
到了王城里边,夜青喻原本以为轻松了,不曾想大王直接给她安排了一个临近他寝宫的宫殿,青居阁。
房子虽然宽敞好看,但却过于冷清,没有人烟,瞧着应该是刚收拾出来的宫殿,连花花草草都是盆栽,池子是干涸的,勉强接受吧。
“大王为我寻这处倒是恰宜得很,这是怕我腿脚慢跑不到跟前吧。”
夜青喻随口的一句玩笑,大王也只是笑笑,不作另说。
进了内堂子,里堂陈设偏侠艺风格,倒是捏中了她的喜好。
见夜青喻嘴角微提,略表认可,大王欣然一笑,与她道:“若有需缺,尽管与孤开口,孤都会满足。”
夜青喻不怀好意一笑:“我要你的金銮宝座和龙床你给吗?”
大王干涩一笑:“孤知道你不喜欢,就别打它们的主意了啊。”
“行吧,什么时候安排我和端皇见面呢?”
“今晚宴会,你好好准备一下,”大王转身,忽又转回身来,“对了,还有慕容若也会来,好好表现哦。”
夜青喻目色于常,冷淡一句:“老友见面,何须刻意。”
大王嘴角一勾,挂着一抹清笑出了青居阁。
夜里瑶台宴席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大王高坐正上主位,端皇置座于正上旁侧,二人举酒言笑,姿彩盛然。
慕容若与沅齐对坐下首,其后是几位有头脸的大臣,无后宫女眷,说来也是大王后宫稀薄。
端皇喝了两杯,便开始提起了心中之惑来,大王心知他来此为着何时,故不邀后宫女眷前来,几位公主也没福分。
端皇也是尽着酒劲,当着趣话说了:“我端朝啊,近来出现了妖异怪事,哪哪都有夜青喻的影子,可偏生呀,谁都见不着她人,就连朕的寝宫里都莫名其妙被留下血字,你说奇不奇怪?她人明明都已经不在世上了,都一年多了,不少人说是鬼魂归家,南王你可信?”
席间人皆目色紧异,很是诧异,议论纷纷,沅齐与慕容若灌酒不语,大王眸色微微作喜,后直接不掩饰喜色,笑言:“这夜青喻还是挺能耐的,做个鬼还搞出这般多花样,孤倒是等了她一年了都不见她来南迦国游荡游荡,没有她的平静,还真是有些过不下,没乐趣。”
端皇淡淡笑着:“南王你真信鬼神之说?”
大王抿了一口酒,“孤不信,但那夜青喻若活着,应该重过自己的安静人生才是,哪会去惹事,慕容将军觉得呢?”
大王将话锋引到了慕容若身上,慕容若只接话回道:“我倒是坚信世上无鬼神之说。”
“哦?慕容将军这是觉着夜青喻还活着了?可见着人了?”
沅齐轻掷下酒杯,加入话题:“夜青喻是何等人物,没找到尸体,便不会真的死,依我看,与其说是闹鬼,不如说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端皇脸色顿沉,且不说他说这话与寝殿里的血字一样,便是他冲他说这话,都是带着敌意的攻击。
“沅齐小公子什么意思?莫不是喝醉酒了吧?”端皇怒言。
沅齐立回:“没醉,实话实说,若非端朝逼迫,夜青喻她又怎会被迫离乡来到南迦国,又怎会日日过得提心吊胆,最后还不得善终。”
“有罪当罚,沅齐小公子就算再喜欢她,也不该为了爱而蒙蔽双眼。”
端皇一句话惹众人眼神吵哄,纷纷朝着沅齐看过去。
沅齐猛喝了一口酒,紧捏着酒杯,咬着腮帮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是喜欢夜青喻,爱夜青喻,怎么了?她在端朝有罪,在我心里没罪。”
等候在后头的夜青喻将席间的话都听得清楚,沅齐的突然当众示爱,她并没有半分的感动,反而觉得有些讽刺,人活着时他不说,还要百般针对,人不在了,他才英勇宣众,做给别人看的吗?
大王孤坐之上,静静的凝着沅齐,眸色有些冰冷,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他开口道:“来人,齐儿醉了,扶他下去休息。”
“我说了我没醉。”沅齐朝着他皱眉。
大王清冷的回道:“没醉的人,都是不会当众向一个死人示爱的,喝醉的人,都爱说自己没醉。来人,扶下去。”
“我相信她没死,她只是……”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除非你把她找出来。”
沅齐无话可接,大王又道:“来人,扶下去。”
“我自己会走。”沅齐起身便自己拖着长长的袖子离开了,其实这个宴会,他本就是不想来的,只是来喝个酒而已。
沅齐走后,大王的神色依旧有些凝重,冷硬的笑着:“来,继续喝酒,孤为端皇安排了个独特的舞蹈,还望端皇继续赏脸。”
端皇欣欣一笑,慕容若漫不经心的喝着酒,没有夜青喻的地方,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席间音乐一换,变了味道,有些苍凉,还有着幽怨,一黑白衣裳的女子戴着面具跃身而来,右半身为白色,左半身为黑衣,从袖子到裙摆都是拖长的,还有一头白发也是长垂的,只有一张红唇红如烈焰。
在冷幽的音乐下,女子翩翩起舞,异样的美感之下,更多的是诡异,看得人心里荒凉发怵,那一双灵光四射的眼睛,更是瞟到谁谁都得心头颤一下。
慕容若凄凄的凝着那双眼睛,那身姿,入了神,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舞,从配乐到服装,都是令人心里发凉的,像是地狱之神,可偏偏她右边的白色从未抬起过袖子,唯有左臂灵巧挥动着。
一舞尽罢,众人面皆惶色,连掌声都没有,看着女子就像是看地狱的黑白无常一般,尤其是那一头白发,还有些苍凉之感。
唯有慕容若做了评价,他举着酒杯上前,一面道:“此舞独特,在孤独里发泄着愤怒,给人以不可靠近的惶恐之感,不错,有想法。”慕容若走近与她面面直视,有一刻的晃顿,又接着说,“敢问姑娘是经历了什么才这般有勇气当众跳出惶恐人心之舞?”
女子眸光扑闪,亮如天边星海,隐带笑意,提了提沉厚的音嗓:“不过是见过地狱长什么样而已,有感而发,编了这舞与曲,将军莫见怪。”
慕容若冷一笑:“姑娘见着的地狱,长得应该也和世人所知的一样吧,黑白无常,谁人不知。”
女子又回:“可是断臂的无常,将军一定没见过吧?”
他确实没见过,只淡回:“姑娘身世凄惨,与其相信鬼神之说,不如自做鬼神,不惧死亡,不败荣华与富贵。”
女子浅笑:“将军不知,我在地狱里遇到一女子,是坠崖而亡的,喝了孟婆的汤,却还记得身前之事,她说她记得被一整个国家的人追捕,被迫背井离乡,她还说她被一个男人骗了好惨好惨,一身的伤,全身上下只有脑子是完好的。”
“荒诞,姑娘是在讲鬼故事吧。”
“那位姑娘说她是江湖侠客,却给人做了侍女,一生热爱自由,却被逼得跳崖了。”
慕容若的目光没再有一丝的讽刺,他紧揣摩着女子的眼睛,总觉得熟悉,却又不是他心里的那种感觉,这女子的眼神,比她还要冷幽深沉。
“你是谁?”慕容若伸手便去扯她的面具。
女子柳腰一晃,躲闪开了,厉声道:“将军这是看上小女子了吗?”
“只是好奇你长什么样。”
“看到我长什么样的人,一般都在地狱里。”女子一步步往后退,越退越快。
慕容若步步紧追,女子却突然飞身而起,往后越飘越远。
瞧着慕容若还想要追去,端皇出声喊道:“慕容将军你也醉了吗?”
慕容若当即停下脚步来,一回头,席间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面色隐有不理解的诧异,只有高坐的大王,面色清冷无波,淡淡道:“慕容将军喜欢那舞女?”
“请大王为我引荐那位姑娘。”慕容若上前叩手。
他不是喜欢,而是觉得那位女子像夜青喻,从她的故事,她的眼神,她的身形,他都觉得那仿佛就是夜青喻。
殊不知,那位女子就是夜青喻,只是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熟悉她的人见她还有几分熟悉之感,不熟悉她的人,不露出那张脸是没人会想到她的。
“让方才那位跳舞的女子上来。”大王当即吩咐。
黑白衣裳的女子走了上来,身形与夜青喻一样,也是没有右臂的独臂,面具一样,发色一样,慕容若静盯着她的眼睛,直接道:“不是她!”
他一把摘了她的面具,是一张年轻的脸,微有青涩,眼神柔亮如溪水。
“她的眼神和方才的女子不一样,多了许多柔顺,她的气质也不如方才那位大气清贵。”
大王没想到他一个战场上厮杀的将军,居然能将人一眼观察得这般入微。
“依照慕容将军所言,既对方才那女子这般观察入微,可是觉得那女子像谁?”
大王一句话问到了慕容若心里边去了,像谁?若可以,他想说像夜青喻。
可是他又不敢想象夜青喻会那般可怜凄惨,他宁愿夜青喻此刻正平安快乐的过着自己惬意的小日子。
“不知道。”他一厢情愿的固执了一回,他不会承认像夜青喻的,他只想要夜青喻平安快乐。
“那慕容将军为何执着于此女子?”大王又问。
“好奇。”慕容若淡淡回答。
“孤也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慕容将军若实在想见到那位特意隐瞒身份的女子,不如就自己下去找找吧,找到了,孤也想瞧瞧那到底是怎往一张脸。”
大王这一通客气,慕容若还真就领情了,转身便辞退于席上。
大王仍然与端皇接着喝酒聊天,聊的还是夜青喻,偶尔会说上几句昌国。
夜青喻知道慕容若会来寻她,所以才提前准备好了一个和她身形差不多,一样断臂的女子,若慕容若能分辨出来,那便会来寻她,若慕容若没有分辨出来,她便去混淆端皇的视线,总之两人之中,得有一个怀疑于她。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慕容若很容易就分辨出了她来。
跳完舞,她便直接回了她的青居阁,将那身衣服藏了个严实,换上了侍卫的装扮,面具照常戴着。
她等了两个时辰,慕容若终于找上门来了,她起身去迎接,慕容若一瞧见面具之下的那一双眼睛,当下便认出了她,而且她也是一头发白,只是高高束起了。
“你便是宴会上黑白衣衫跳舞的女子?”
慕容若有片刻的迟疑,眼前这个,分明就是男儿装,还是侍卫装扮。
“公子认错人了。”她的声音更沉厚了一点,不过还是没有多大变化,慕容若依然听得识。
“就是你,休要狡辩。”
慕容若再次夺她面具,她扒出剑便指向了他:“干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脸。”
“只有嫁给我的人才能看我的脸。”
慕容若其实想回一句我和你成亲的,可是他没有勇气说,他答应过夜青喻,慕容府只有一位正妻,没有妾室,他娶过夜青喻,便不会再娶任何女人。
“出去!”夜青喻冷冷怒道。
慕容若收敛了盛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夜无歌,大王的侍卫,也是天女教教主。”
慕容若这一年来都在关注着昌国及南迦国的情况,对这位江湖臭名昭着的夜教主也是颇有了解的。
慕容若审视了她一番:“你说你是天女教教主,那为何要来王城当个侍卫?”
“本教主不需要和你解释,若没什么事,便出去吧,后半夜,我还得去给大王值夜班的。”
夜青喻说完转身便回了内堂,慕容若扫视了一圈她的屋子,到处都是兵器,还真是江湖人的习惯,大王这样偏爱她,难怪能到她来当侍卫。
慕容若看了几眼便出去了,他虽然不能确定这个女子是不是他认识的,但他势必会留在王城,留在大王的身边,非要看清她面具下那张脸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