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明晃,湖面上波光潋滟,晚宴的气氛一度和谐且温馨,父慈兄友,还有一对蜜笑似春的夫妻。
独有座下一人还在泛着酸涩,眼神里充斥着对美好的向往,静静的看向对坐的两人,灌了口酒,也不知是借了酒劲还是怎的,忽然就起身道:“父王,女儿想要嫁人了,非常非常想。”
她脸色微红,咬字倒是清晰,上座的黎王眸色一紧,挤着笑容附和道:“过几日便有陈国王子来访,到时候看看眼,看的顺眼便嫁了。”
“我不要嫁给别人,我要嫁给白云逸。”
她当时那句话喊出,黎王那脸色当即便黑沉了下去,那眼神的幽暗,就像是没有光亮的幽黑处,总是凄冷的瘆人。
黎王没有发出火来,只是冷冷的道:“公主嫁土匪,传出去了怎么听?”
像是在耐心的质问,却又让人倍感压力,便是旁下坐的尧机,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回应道:“今日宫宴,可别叫南王和玉妃看笑话了,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说。”
“我就要父王同意,不同意我便从此不在王宫里边了。”尧贞任性道。
黎王猛摔了手里的酒杯,黑着脸声音幽冷的问道:“那个土匪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去做!”
“他哪里都好,一没杀人二没得罪人的,怎么就要有罪了?他行医救人,与人为善,哪里就是恶人了!他待女儿好,从不因女儿的是公主而有所改观,不攀高,不自贬,这样的为人正直,女儿觉得自己嫁给他才是高攀了。”
尧贞公主一口气说出这般多,十分的认真严肃,便是夜青喻都有所触动了,那黎王却仍旧坚持:“这些好,比得过生你养你的双亲吗?能让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万人敬仰吗?”
“若让父王拿这坐享的荣华富贵、万人敬仰去换回喻妃娘娘的命,父王肯吗?”
尧贞触霉头的一句话,居然叫黎王无言以对了,黎王对喻妃的爱,那可是举国皆知的。
一下便触动到了他的心里,也就在这时,尧机开口帮话了:“父王爱喻妃娘娘,满国皆知,还记得儿时,父王会为了喻妃娘娘废除后宫,幸运的是,我和尧贞那时已经好几岁了,成为了这后宫里唯一见证父王和喻妃娘娘感情的孩子,父王那时,可曾会想过,如果有人不断的往父王后宫塞人,喻妃娘娘心里会开心吗?”
尧机说得很是隐晦,他这样一说,黎王心里也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只是心里还是不能接受白云逸。
“容后再议。”黎王道。
见着黎王有想要离开的起势,夜青喻忽道:“黎王不妨说说和飞鹤寨的恩怨情仇,好让尧贞死心也能死得明明白白。”
夜青喻一句话,几人纷纷看过来,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里边,只有黎王朝着她递来慎重的眼神。
夜青喻一看他那个眼神,便明白了,起身道:“那让我来猜猜,喻妃娘娘逝世前曾出过宫,被人绑架过,绑架她的人和喻妃娘娘认识,而且很尊敬喻妃娘娘,可以说,是喜欢喻妃娘娘,绑架喻妃娘娘的人,当时不是山匪,因为当时的黎国大丰收,百姓皆富足,可是后来黎国多出了许多山匪,如果我没有推算错的话,绑架喻妃娘娘的人,是黎王也熟悉的人,精通财务,黎国十年贫瘠,便是那人所为。”
在坐的所有人皆是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她说着,还站起了身来:“那人是黎王的亲弟弟,飞鹤寨的第一任寨主,玄武王爷!”
“你知道的还挺多!”黎王脸色十分的冷。
尧贞这会儿才豁然开朗,但是却又不明白夜青喻怎么知道的。
尧机先开了口:“她当然知道,因为她便是喻妃娘娘的女儿。”
听到尧机说的话,全场震惊,包括夜青喻在内。
“我?”她指了指自己,“这怎么可能,我若是喻妃娘娘的女儿,那怎么会从小颠沛流离呢?夜家可是认了我这个女儿的。”
“还不是把你从宗族里边除名了。”尧机道。
大王听着,忽然就认真了,开口道:“所以孤的阿夜是喻妃和谁的孩子?”
大王这一问,夜青喻与尧贞更是惊讶,只有黎王脸色黑得能杀人。
“你方才说的那个绑匪的,玄武王爷。”尧机道。
夜青喻跌回了座位去,大王搀扶住她,安慰道:“先别激动,事情还没问清楚呢。”
随后,大王又同知情人尧机问道:“那她是如何流落在外?又是如何被夜家认下的?”
“南王可知夜家为何会被端皇针对?那是因为夜家的主母,夜青喻的母亲,是我父王的送给端皇的妃子,曾经也是我父王的妃子,那时被绑架的,不止是喻妃娘娘,还有您的玉妃,还有我,最终喻妃娘娘以己之身保护住了我和青喻,可是父王却丢下了青喻,让人把她送去端朝。”
听完这些,夜青喻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记得有人带我离开,可并没有带我去端朝,出了黎国都城,我看到那人在给别人钱,将我丢到了一商队的马车上,后来遇到土匪抢劫,我又被人转手了,我到夜家,那是很久以后了,那个自称我父亲母亲的人,见我第一眼便是嫌弃的,后来也没怎么管过我,将我送去书院学习,便再也没来接我了。”
听着夜青喻这些叙述,大王捏碎了手里的茶杯,将她揽在了怀里,他没想到夜青喻明明是黎国郡主出身,却在端朝背下了这样大的锅,而且那一切还是他当年为了南迦国亲手设计的!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黎王,也是他南王,几国的纷乱,都叫她一个人承担了。
晚宴还没有结束,大王便带着夜青喻离开了王宫,可能是不会再踏进去的吧,夜青喻的存在,不但是几国的烫手山芋,更是黎王的耻辱,难怪黎王怎么都不肯让尧贞嫁给玄武王爷的门人,白云逸也是够倒霉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尧机跪在了地上:“父王治罪儿子吧,只求放妹妹尧贞一条生路。”
一听到生路两个字,尧贞也跪到了地上去,她没想到她要嫁的人会和父王有这样深的渊源,早知道,她便不这样着急了,也不知道是帮了夜青喻还是毁了夜青喻,她这会儿是知道自己的哥哥为何会对夜青喻格外照顾了,算起来,夜青喻和他们兄妹两还是堂亲呢。
“来人,将尧机兄妹幽禁各自殿中,无令不可出来。”
黎王发了一道口谕,给了这陪伴了十多年的儿女一个了结,都是为了喻妃。
夜青喻与大王走在盛都的街道上,走得非常的慢,走着走着,她忽然就笑了。
“原来我生下来便是耻辱,难怪夜家待我那样刻薄,我一心为着夜家,他们却没把我当做家人,我明明不是端朝人,端皇却将我视为叛国谋反之人,让我以为我连累了夜家……哈哈哈哈………都在玩我欺我伤我,天下那么大,怎么人人都想在我身上吸血?我脸上贴着耻辱两个字吗?”
她终于将心里堆积的压力倾诉了出来,她笑着笑着便哭了,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大王没有劝她,只是将她背上了身去,背着她一路走,她一路哭,那只手紧紧的环在大王的脖子下,她此时唯一能抓得住的,便是背着自己的这个男人,除了这个男人,没人爱她了,也没有人会像大王这样爱她,懂她,惜她,包容她。
她哭了两个时辰,大王便不许她哭了,将她放在郊外的河边,哄了她一个多时辰。
河边的女墩上,大王将她抱在怀里,她仍然是抽泣不断,怎么都停不下来,大王哄了又哄,她才肯开口说话的。
“大王也会丢了我吗?”
大王揉着她的脑袋,虽然想要纠正她的称呼,可看着她还在怀里啜泣,便忍回去了,转而答道:“不会,我说过,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夜青喻还是卧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啜泣,好一会儿,又问道:“一个地方都不是我的家了,你还能给我一个安稳的家吗?”
“我就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都陪你。”
“我不想待在黎国了。”
“好,咱们明天就走,想去哪?”大王声音温温道。
她想了想,说道:“我好像没地方可去了。”
大王很快给出答案,“去端朝吧,我们低调的去,去找那个黑牧神医,如果没找到,我们就去陈国。”
“可是……”她现在可以说是对端朝要分痛恨了,她大部分的苦难,都是从端朝开始的。
大王也知道她在顾及什么,可他更想要她多活久一些。
“那我们就去陈国吧。”
“那穆大哥和红月呢?”
“我让人派送他们回南迦国去,你只管操心好你自己就成。”
他们一直在河边说话到天亮,待到日出升起,暖暖照亮她们的脸庞。
夜青喻已经在他的怀里靠了一夜了,大王都没怎么动弹,想必也是腿麻了,她起来了他还坐着。
“腿麻了吗?”夜青喻回去给他揉起腿来,大王点头,一面伸直腿给她揉,一面摸着她的脸笑道:“真好,阿夜会主动关心我了,夸一下你。”
夜青喻没多大反应,就只是认真的给他揉腿,一手是麻烦了些,费了好多时间。
大王从木墩上跳下来,又搂起了夜青喻走路,平时都是牵着的,这回却是搂着走,夜青喻不免又操心的问了一句:“腿还在麻吗?”
“不麻了。”
“那怎么不牵着我的手了?”
“我想要阿夜贴着我更近,也想要阿夜能用那只空余的手时不时的关心一下我。”
“好吧。”夜青喻其实也没太明白空闲的手能怎么关心他,顶多就是帮他接个什么东西,或者拿什么东西。
两人没走出多远,一辆马车便停在了跟前,走来的是黎王身边的公公。
脸色不温不和的,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大王将夜青喻拦到了身后去,同那公公道:“公公是黎王派来的吧?不知有何贵干?”
“黎王想要和玉妃娘娘聊聊,就在王家医倌对面。”
大王听到后边那一句话时,警惕了一下,那王家医倌,正是红月和穆剑庭所待的。
大王没有多想,带着夜青喻便上了马车,黎王再怎样对夜青喻有疙瘩,也不至于对他堂堂南迦国一国之君怎么样。
离王家医倌是不远,很快便到了,正好在白云逸住的那家客栈隔壁,是一家茶楼,在楼上雅间里边,白云逸也在,那兄妹两个没有在,不过也想的出来,尧机说出了黎王心中的疙瘩,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除非那黎王自己想得通。
几人同时坐下,白云逸见到黎王也邀请了他们二人,不禁有些意外,开口道:“二位都来了,怎么尧贞没来?”
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是不知情的,大王当然得问候一下黎王了。
“不知那兄妹两还有机会出王宫来吗?”
大王这一问,白云逸听出了问题来,“怎么了?尧贞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云逸也这么问了,黎王才是回答,看了一眼带着惟帽的夜青喻,连脸都没露,显然是不太愿意来的。
黎王回应道:“今日请各位来,便是要交代一下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先说关于尧贞的事,本王身为尧贞的父亲,还是希望女儿作为一国公主,所嫁之人能为国家和百姓谋福利,所以,尧贞以后都不会见到白公子了。”
黎王这回亲口说出来了,白云逸有些愣住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道:“也是,她是公主,想必黎王作为父亲,也会为公主寻一位很好的驸马的。”
白云逸的脸色显得有些差,完全没有方才的轻快,连头也不抬了,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紧接着,黎王又看向了夜青喻,顿了顿说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你的存在,可是你已经长这样大了,和喻妃长得很是像,可是也和那人长得像,我没办法忽略那个耻辱,所以……”
夜青喻抢在他前边做了决定:“我也没办法忽略我自己作为你夫人女儿的存在,所以,以后我们各自不相干,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见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