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啊。”她僵僵地缩回手来,“那你现在这样紧张又是为什么?”
我慌不择言,一腔邪火冒得厉害:“你若是死了,本王找谁来给对手种恨?”
她脸『色』苍白,笑了笑:“你的对手都差不多进入死局了。只要你能等,帝位早晚是你的。”
“谁让你把恨种喝下去的,你是不是以为刚才主动喝了那些恨种,就可以从本王这里讨到一些喜欢?本王要提醒你,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你,你犯不着为了我做这种事。”
说罢,趁她反应不及,将她拉近,掌心攒起内力贴着她的胃部渡过去,企图把她喝下的茶和酒都攻出来。可我忘了自己心窝处的伤,攒起的内力从『穴』位经络行走,一些冲开了心窝的口子,溢出体外的多,渡进她胃部的少。
我别无他法又万分焦灼,来不及管自己衣裳里面流得越来越多的血,大小周天轮番运气,只想让她吐出来。那时的本王啊,不信邪到这种地步,不想她有事也到了这种地步。
可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坚定不移的本王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殿下放了我罢,我做这件事并非为了讨你几分欢喜,成亲那一日……哦不,去皇宫那一日,我为了骗鹿呦呦喝下恨种,也是用了今夜这法子,所以我体内的恨种啊,怕是早就扎根了,今夜喝或者不喝,一杯或者两杯,对我来说都没多大分别。”
我猛然抬头,烛火煌煌,她眼里清清楚楚映着一个惊恐万分的本王。
怪不得,怪不得一向精明的鹿呦呦会这般不加提防地喝下恨种,原来这姑娘不管不顾、使出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面前的秦不羡却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淡漠:“棋子而已,殿下害怕什么呢。其实我同他们不一样,自从辞官之后我见到皇上的次数就少了,所以喝不喝下去也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在皇上找我麻烦之前离开帝京就是了。”
听到她要离开,我心中那块地陡然间塌陷了一大片,地火岩浆喷薄而出,烧得心疼得厉害。
是啊,她早晚有一天会走,我是知道的,可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了。
可我开口时全然不是心中那般不舍那般难过:“好啊,走罢。去找你的赵孟清,顺便把他带出帝京和你一同归隐山林,本王少了一个阻碍,称帝一事就指日可待了。”
她凉凉一笑,眼底『色』彩尽失:“多谢殿下提醒,我确实得去见见赵大人,明日一同吃个饭喝个酒,后天一早我就走了。”说罢起身往门口走去,没有回头。
半刻钟后,我费力爬上房顶,看明亮的月盘挂在中天,看那白裳的姑娘踏着浓浓月华一路往南奔,城南那边,有赵孟清的府邸。
屋檐之下,眼线的脚步探出来,左右搜寻不见他人,最后望向在我同秦不羡方才大吼过的房间,得意一笑,说出一句“果不其然”。我勾起唇角,指缝见匕首发出冷光,下一秒匕首挽起飒飒的风声划破绵密的月水稳稳地扎在他头顶。
他抬头一看,发现本王在他头顶时,目眦欲裂似是不敢相信,手上迅速『摸』出短剑,只是血水刹那间涌出天灵盖,他没能使出那剑便轰然倒下。
我再抬头的时候,南去的姑娘,背影已缩成一个白『色』的点。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明月依旧在,又照彩云回。
一夜『乱』七八糟,梦里光怪陆离。
是望高楼赵孟清明面争夺:“大锦的江山和南国府的兴衰同秦大人并无关系,殿下应该放过她。不瞒殿下,孟清对秦大人思慕已久,前日已到圣上面前求了这婚事。如若以后殿下想做什么事一定要用到不羡的话,就来找在下罢,在下愿意代她去做。”
是吕舒提了桂花酒回来找我:“殿下不妨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用错了招数,有时候想让别人帮你做事,送情分比送恐吓更有用。”
是徐光照跪地抱拳,壮志满怀:“光照也定不辱使命。”
是程遇委屈不已来问我:“卫期哥哥,你不是自比过安陵君么?你不是说遇儿是你心头的一块地、南国府是你毕生要守护的疆土么?为何秦不羡说要离开你心里会有塌陷之感,你心中到底还有几分遇儿的地方?”
最后大家都散去,耳边落下一声哽咽的叹息:“师叔。”
我陡然惊醒,只见窗外大雨倾盆,惊雷滚滚,我控制不住唤了一声“羡羡”,可推门而进的却是斗笠蓑衣的徐光照。
“殿下,就算是再为难你们也该多装几日夫妻罢?现在算怎么回事,她结婚不过几日就离家找赵孟清喝酒,你更厉害,直接杀了宫里派来的眼线连尸首都不埋?”
我『揉』了『揉』额角,想起自己昨晚对她的态度便觉得愧疚:“她和赵孟清在哪里喝酒?本王该去找她赔个不是,顺便把她带回来。”
他转身就着流下屋檐的雨水将手上脚上沾的泥冲干净,回头问我:“你心窝处的伤口好似又裂开了,今日就躺着别动了罢。再说了,她二人也不是在隔着旁人的雅间里你侬我侬指手画脚地喝酒,而是在一个天地辽阔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喝,二人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你没必要去。”
我:“……天地辽阔?光明正大?”
半个时辰后,本王已穿着徐光照的蓑衣斗笠,钻进湖畔巨柳之中,望着湖心亭,陷入了沉思。
他『奶』『奶』的。湖心亭大雨成幕将亭子遮了个严严实实,本王啥也看不清,只勉强分辨得出两个人影。
等会儿,这……这这这两个人影怎么靠得这么近了?
徐光照不知何时也爬上来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殿下稳住,这是在倒酒。”
本王纳罕不已:“倒酒用得着靠这么近么?哎——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摸』起手来了?!”
徐光照:“殿下,这是碰酒,碰酒。”
“不对不对,他怎么伸胳膊了,他在『摸』秦不羡的脸?!”
“不不不,夹菜,夹菜而已。角度有些错位,殿下莫往心里去。”
本王满腔怒气早已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恨恨道:“他们孤男寡女这般不知廉耻,不怕遭雷劈么?”
话音刚落,一到雷电照着本王的脑壳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徐光照一脚把我踹下树顶,我眼冒金星地往树冠瞧,只见自己方才站着的那根树枝,已经被方才那道雷给劈成两段,断口处冒着黑烟。
我又看了看树上的徐光照,他站着本王一步之外却毫发无损嬉皮笑脸。
他跳下来,虽然极力忍住了笑,可开口时候还是溢出了笑腔:“殿下以后不要说遭雷劈的晦气话了。这雷也不大长眼,它万一劈错了呢……噗嗤……殿下,我没笑,真的没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笑了不笑了,谁笑谁遭雷劈。”
被徐光照搀回府上,浑身湿透了不说,心窝处的伤口也开始积『液』流脓了。
我泡了个澡,把伤口处的一些烂肉剜掉,随便撒了些止血『药』粉,躺在榻上看了十遍菩提寺高僧送我的手抄《莫生气》,才勉强放下赵孟清秦不羡那对狗男女。
朦朦胧胧睡了一觉,耳边响起脚步声,我抬眼看了看,窗外雨未停,天『色』却已经变暗。
秦不羡立在不远处,一身衣裳还是干干净净不落纤尘的白,“我无意吵醒你,只是我的发带落在这儿了。”她说。
我不知如何回话,只淡淡回了一声:“嗯。”想起她明日要走,便问了一句,“是乘船走罢?几时的船,东西沉不沉,我让徐光照去送你。”
“不用,我的行李之前被疏桐带走了,没什么重的物件,不用送我。”她把发带放进袖子里,抬了抬手指向我心窝处:“你这儿好像在流血,湿透衣裳了。是什么时候受了伤?”
我道:“无妨,皮肉伤。”
她淡淡道:“哦,那我出去,你换下袍子自己包一下吧。”
可她不过走了两步就身形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滔天大事,迅速折身回来跪坐在我面前,不管不顾地扯下我的衣袍,盯着我鲜血缕缕的心窝,手指触上,『摸』到那条闭合不了的刀口后,震惊、惶恐、难以置信统统写在脸上:“你里面的东西呢……你把东西送给她了?”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啥?”
她依然说着令我不明所以的话:“不老琮与寿命缠绕,不可割裂,你给了她你自己可怎么活?”
我皱眉道:“什么从?什么寿命缠绕?”
我明显地感受到她焦急万分,以至于眼睛瞬间溢满泪水,她跑到书案旁抓过纸笔又跑回来,跪在地上画着什么,可那手指颤抖得厉害,画的线条也曲曲折折,最后我仔细辨认勉强看出是一只内圆外方、杯子形状的东西。
她指着画中的图案,声音哽咽不已:“是它,不老琮,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琮。”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圈,“这么大,白『色』,外方八角以祭地形,内裹周圆以祭地德,周遭云纹阴刻得天庇佑,底部万字曲水不老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