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一鸣心下忐忑,可看那萧韵寒再无其他举动,这才使得他稍稍安心了些。
萧刚峰并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此时的他正一门心思的在研究棋路。
初时他见景一鸣年少,总还是存了些轻视的心思。
可谁知对弈不久,他便发现对面的年轻人棋艺很是老辣,更兼得他不徐不缓的劲头,倒真有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萧刚峰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可即便如此,棋局依然是毫无起色,甚至对方渐成合围之势,大有将其一举击溃的意思。
萧刚峰双眼紧盯着棋局,眉心之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想从必死之局中觅得一线生机。
可是等他研究了半天,仍然是毫无办法。
“老的下不过还则罢了,怎的连小的也下不过了?!”
想到此处,萧刚峰心中不禁有些懊恼。
景一鸣有“阿尔法狗”相助,是以并未将多少心思放在棋局上,而是将大半心思放在了萧韵寒的身上。
这萧韵寒一直是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且在有意无意之间总要打量上他几眼。
景一鸣总是有些心虚,见状只能是低头看着棋盘,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同时他的心里也暗暗埋怨起老王来。
其实这一点他倒是冤枉了王老,王老又怎能想到他跟萧韵寒竟会认识呢?
“景公子,荷儿妹妹一切安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听了萧韵寒的话,景一鸣只能苦笑着抬起了头。
“一切安好,劳烦萧姑娘费心了。”
被打断思路的萧刚峰本有些不愉快,待听到两人的对话后,这才一脸茫然的抬头问道:
“怎么,你们认识?”
萧韵寒没有正面回答父亲的话,而是掩嘴一笑。
“阿爹,您若是弈棋弈得过他,那当真是三国之中弈棋第一人了。”
萧刚峰更是茫然。
“此话怎讲?”
萧韵寒没有继续逗弄自己的老父亲,说道:
“这位便是号称‘双绝棋圣’的景一鸣景公子,便是慕棋圣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阿爹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萧刚峰闻言先是一阵惊愕,而后便是恍然、恼怒的表情,只是一瞬间,这些表情便又全部隐去,表情变化之快,使得景一鸣一度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一直在萧刚峰身后的萧韵寒自然没有看到这些,她刚待继续说些什么,便听到萧刚峰说道:
“果然是年轻有为,碰到如此才俊,老夫心下也是甚喜。”
“寒儿——”
萧刚峰转头对萧韵寒说道:
“为父书房内有些上好的茶叶,你去取些过来。”
景一鸣知道萧刚峰是故意支开萧韵寒,是以也并未推辞,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应对萧刚峰。
待到萧韵寒离开,萧刚峰不再掩饰自己的厌弃之色,一脸冰冷的看着景一鸣。
“阁下能在南监进出自如,果然好本事。”
他虽没有见过景一鸣,可是对于景一鸣的案子还是知道的,对他此行的目的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令他没想到的是,景一鸣现在仍然是待罪之身,却敢肆意妄为的离开南监,且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可是掉脑袋的罪过!
想到这里,萧刚峰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景一鸣,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一鸣自然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揶揄之意,只是他本就心虚,此时只能陪着笑脸说道:
“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是出此下策,还望萧大人勿怪。”
“勿怪?!哼哼哼......”
萧刚峰冷哼几声,继续说道:
“若阁下以为如此便能逼萧某就范,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了!”
景一鸣刚想辩解几句,萧刚峰却没给他机会。
“萧某历来不会攀附、结党,便是罢了萧某的官,萧某也不会拜在任何人门下,阁下还是让背后之人死了心吧!”
萧刚峰为人虽然正直却并不迂腐,能把景一鸣从南监之中带出来,他背后之人是谁自然是一目了然。
只是他心下毕竟有些忌讳,所以并未直接说出背后之人的身份。
不过萧刚峰的一番话倒是将景一鸣弄糊涂了。
他今日前来,只是想让萧刚峰在自己的案子上高抬贵手,又何来攀附、结党之说?
他刚想解释两句,忽的一股思绪涌入脑海,眼前的事情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自己此次前来,全因赵大娘子所说,希望萧刚峰能起爱才之心,放自己一马。
现在想来,这样的理由着实蹩脚。
萧刚峰的为人他们是清楚的,想用“爱才之心”让他放了自己,无疑是痴人说梦。
既然如此,太子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将自己送到萧刚峰的面前,理由只有一个——逼萧刚峰拜入自己门下。
景一鸣现在的身份特殊,此时来到萧府,很容易便能给萧刚峰安上个冠冕堂皇的罪名。
若萧刚峰不就范的话,只怕等待他的便是牢狱之灾,接替他的便会变成太子的人。
而自己,也会被当成弃子一样的处理掉的。
他现在的价值,明显比不上掌管着都察院的萧刚峰。
以自己一条命,换来对都察院的控制,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太子的算盘当真打的好,现在这种情况,无论萧刚峰答应与否,似乎都不重要了。
自己被当做弃子不说,还要连累到萧刚峰。
怪不得萧刚峰对他的态度如此恶劣,若是换了自己,只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想到此处,景一鸣身上顿时产生一股无力感,对萧刚峰也充满了深深的歉意。
“萧某还有事,阁下慢走不送!”
即使萧刚峰不下逐客令,景一鸣也感觉没脸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见他朝着萧刚峰深深一揖。
“小人愚钝,被人当了弃子,还连累了萧大人,当真是罪该万死。”
“只是小人还有一句话,希望萧大人能听一听。”
许是景一鸣说的诚恳,萧刚峰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冰冷。
“你说。”
景一鸣缓了一口气,徐徐说道:
“小人之罪名,想必萧大人已然知晓。”
萧刚峰轻轻点了点头。
景一鸣反问他道:
“景园走水,萧大人可知有几人伤亡?”
萧刚峰以为他在考校自己,明显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本官并不是尸位素餐之流,对这些自然是知道的。”
“景园走水,伤七十八人,亡二十四人,另外还有一十二人不见踪影,共计一百一十四人。”
景一鸣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却也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
“一百一十四人,便是一百一十四个家庭,你让他们以后怎么活下去?”
萧刚峰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的说道:
“这些地方官府自然会处置妥当。”
景一鸣冷冷一笑,语气悲凉的说道:
“自景园走水至今,小人何曾听过有谁提起过这些人?官府之中又有几人会真心为他们着想?”
萧刚峰闻听此言,心中暗暗一震。
不错,以他之刚正清廉,在看到伤亡人数时,也只当是个数字,而没有想到这些数字代表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至于地方官府的做派,他虽在皇城,却是早有耳闻的。
景一鸣说到此处似乎有些激动,语言也愈发犀利了起来。
“难道朝堂之中,均是‘文章写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苍生’之徒吗?”
萧刚峰有心分辩,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景一鸣知道他是个好官,这些言论按在他的身上确实有些不恰当,于是便又缓和了语气说道:
“小人只是一介升斗小民,不知道朝堂之上的龌龊勾当。”
“只是小人知道,有些事情,总要有人管,有些人,总要有人负责。”
“小人言尽于此,多有叨扰。”
说完,景一鸣又是深深一礼,拜别而去。
萧刚峰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嘴里喃喃道:
“文章写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