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西踌躇着理了理袖口,神情紧张,同时目光欣喜又期待。昨晚他的礼品并不出挑,只是几枚可以用于各种场合的胸针,介于非亲近朋友之间的距离赠送,是怕雄虫反感而做出的选择。
而雄虫主动约他出来,还是在他意料之外。
这家空中咖啡馆在他家附近,建造于河上面,所以萨勒月完全不用多做准备,出门开车不到10分钟,而格雷西则需要提前准备、精心打扮。当然,体贴的雄性不会约太早或者太晚,而下午是最合适的时间。那个时候黄昏最柔,风景最美。
“你好,13号包厢。”
“阁下,这边请。”
侍者迎着格雷西向前,雌虫单手抱着圆筒花束,上面还紧靠着一个粉色小熊,像这种最简单又可爱的礼物,或许更能击中对方的心房。
13号包厢位于窗边,一眼望去,江水河畔,黄昏醉晚霞,风景秀美,水光潋滟,再配上雄虫温柔的面庞,侧头那一瞬间,心脏在剧烈震动。
侍者把菜单递上来,“你好,现在可以点单吗?”
“一杯美式。”
格雷西把鲜花放在一旁空椅上,萨勒月也在同时放上一个长方形礼物盒,“送你的礼物。”
格雷西拿过盒子,笑容含蓄,打开的一瞬间眸子一亮,“这领带真好看。”
侍者已经出去。
萨勒月抬手:“不知道合不合适,只是觉得跟你平时穿着很搭。”
“我试试。”格雷西目光一亮,立刻去解领带,然后再把新的系上,把主脑屏幕延伸展开,仔细在相机里照了照,非常满意:“谢谢,我十分喜欢。不过,殿下怎么忽然送我礼物?”
萨勒月面容仍旧温和,见此目光一扫,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只是普通的见面礼而已,你不是也带了花束吗?这次约你出来,是私事。”
格雷西立刻放下主脑,此刻美式咖啡顺着旋转规范稳稳落到餐桌上,格雷西端过咖啡,把一包白糖加进去,用勺子反复打圈搅拌,垂头目光却不自觉的朝对面看过去:
“没关系的,殿下可以直说。”
萨勒月挑眉,哪怕没有微笑,面容线条柔和的脸庞也会令虫产生错觉的温柔,他腔调平稳:“他们都说,你喜欢我?”
格雷西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非常坚定的回答:“是的,我非常喜欢殿下,我非常肯定,如果当初先见殿下一面,就不会退婚了,我太鲁莽了,真是太遗憾了。”
遗憾什么?没成为雌君吗?萨勒月恶劣的想,这次唇角翘起来,勾了点笑意,却是讽刺:“既然你说喜欢我,为什么不自己来追求我?反而在背后频繁搞小动作,让他们都知道你的痴情,然后让家属来逼迫我和你订婚。格雷西,你不仅无能,还自私,我看不起你。”
“他们逼迫你了?”格雷西闻言一惊,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赶紧解释:“这是误会,我从来没有让他们做这种事。是哥哥?还是叔叔,或者是雄父?我晚上回去会立刻他们解释的,保证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你是说这一切你都不知情?”萨勒月可不相信这种家世出来的雌虫会单纯无辜,“如果你真不想让我烦恼,你就应该把我藏进心里,而不是反复对他们表达你对我的喜爱。”
格雷西摸着领带,尴尬又难堪:“殿下,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萨勒月见他垂着头,看起来有些可怜无辜,心头顿时一软,但仔细又想,又迅速开口:
“格雷西,你的演技很好,但手段真的很拙劣。一位军部优秀的指挥官阁下,就算因病退伍也不会损伤脑袋吧?你说话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完全不可能不知道频繁表达对我好感的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而那些家属又会怎么做?你一直都很清楚,贸然接近我只会让我反感,所以并不冒犯,但如果不接近又怎么得到雄虫呢?你在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迫于权势妥协,而你装作一无所知享受果实?黑锅都让他们去背?”
格雷西一顿,顿时红了眼眶,他侧过头去,湿润的痕迹被他抬手迅速擦掉:“萨勒月殿下,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但是你却这么做了,格雷西。”萨勒月蹙眉嗤笑,“我承认我算不上聪明,但也跟愚蠢不沾边吧?就算你高看自己,也不要低估我好不好?”
他在虫族生活这么久,谁是狐狸谁是兔子早就一清二楚,单凭格雷西的行为就能判断,对方绝不是一只单纯的小白兔。再者说,一位单纯的军雌是无法当上指挥官的。
格雷西听到这里,欲言又止,他侧开视线,眼泪如珠落下,“萨勒月殿下……”
这一声里似乎藏着恳切与奔溃。
萨勒月对于这种算计没办法做到慈悲,他只想解决这个后患,而单单只是拆穿完全不够有威力。所以雄虫居高临下,眼神带了几分不屑:
“格雷西,既然做出这种事,早就应该设想过后果,羞辱与难堪也不过是开胃菜,如果你再做出什么事让我为难,我肯定会让你后悔认识我的。”
雌虫头垂落得更低了,他眼泪一颗颗往下掉,落在袖口上,手背上,膝盖上,浸湿了痕迹。
萨勒月没办法看清他的脸颊,但还是没来由的一瞬恍惚,这一刻又想,或是自己太过分了,可是这样的事又有什么值得同情?
装可怜吗?他好像不吃这一套。萨勒月蹲下身去,刚想嘲讽,却发现对方眼眶红润,泪花泛滥在脸颊上,这样子好不可怜,顿时话没说出来。
格雷西甚至连一丝体面都没留住,他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怎么样做,都改变不了难看的场面。可是格雷西看了一眼喜欢的那张脸,顿时泪水打转,再次下流,他没抽泣,没出声,只是安静的哭着。
萨勒月觉得自己太高看自己了,他真的心软。
“被这样子拆穿,也是早就想到的事,但我真的非常羞愧。”格雷西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泪痕,抬眸与他直视,那眼睛里却澄澈清明,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我一辈子做事都正大光明,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这也将会是我心中一辈子的污点。我不仅羞愧,更觉得难过,因为我没办法否认自己的无能、自私,还有算计,我从见到殿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萨勒月没说话,神情却冰冷不起来,他用几乎悲悯的眼神看了格雷西一眼,最终又站起了身。
格雷西从后抓住了萨勒月的袖子,他仍旧在说着:“其实那天晚上我是想自杀的,可是太不巧了,血腥味一定会影响那对恩爱伴侣的。后来我转动轮椅着寻找位置,闻着熟悉的青草芳香,心头却莫名产生了活下去的念头,甚至因为等待而变得异常兴奋起来,总期待着一片光明。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殿下的信息素味道。”
——他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似乎是有些不能控制情绪,“我在很小的时候雌父就去世了,后来他最好的朋友成了我的继父。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刻苦,我没有他们聪明,也没有他们有天赋,可我还是靠自己也成为了帝国优秀指挥官之一,那个时候,我还可以骄傲。可是后来不一样了,我成了被众虫嘲笑的残废,甚至在那个晚上我知道了最好的朋友其实也在暗地里贬低我,瞧不起我。”
萨勒月真想打断他说话,或者恶狠狠的离开,但这实在是太让虫不忍心了。
“殿下和我见过所有虫都不一样,你的眼睛很干净,你很特别。”格雷西居然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我非常卑劣,我想着反正殿下迟早都要迎娶雌侍,那么这只虫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没有健康强健的身体,没办法自由的搭讪,也没有高官之位让殿下倚靠,然而只剩这么点资产算得上丰厚,可殿下却偏偏不图这个。我一直都认为,喜欢就是要努力争取,尽最大权利去追求,可殿下在我还有展开追求之前就明确拒绝了我。”
萨勒月有些看不下去了,“别哭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这样做,我不想放过任何能够陪伴殿下的机会,就是因为我明白自己的想法,我才没办法不难受。我实在是太卑劣了,我对殿下的感情一点也不纯粹,我太自私了,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说到这里,仿佛真的不能理解自己,但伤心的眼眶做不得假。
萨勒月这时候不仅是同情,甚至还担心对方做出什么出格又伤害自己的事。格雷西这种情绪与处境,分明是抑郁的表现。
“我怎么会这么恶劣,我以为我是完全喜欢殿下的,可是我的阴暗面是居然是这么的可怕,却又没办法改变。”格雷西那只抓住袖子的手腕仿佛放弃了什么一样松开手。
或许是因为对方说得实在太过可怜和真诚,萨勒月也有些动容,他没办法就这样继续羞辱对方,于是他从餐桌上抽出棉柔纸巾递过去,“擦擦吧,不好看了。”
他想过格雷西冷静孤僻,却没想过对方有心理问题。
格雷西接过纸巾,一愣后却当着他的面塞进了衣服包里。萨勒月眼睛一瞪,却在这个场面没发作出来,居然还能因为对方的情绪而手下留情,他的心实在是太过柔软,于是继续安慰:
“接受自己,谁都有阴暗面,我也会投机取巧、逢场作戏,没你想的这么好,你只是在心里不断美化我,然后织造一个想象的影子。格雷西,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其实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我相信你能做到。”
萨勒月再次抽出纸巾递过去,命令:“擦眼泪。”
“殿下就是太温柔了,这个时候应该扇我巴掌才对。”格雷西拿过纸巾擦拭眼泪,面容憔悴却高兴,就像雨过天晴。
萨勒月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安格斯这么在意格雷西,这么为他争取,早就知道了他有心理问题,甚至那些长辈也有考虑过这个,所以才会这么着急的逼迫他来接盘。
而他们这么想把格雷西推给自己,不只是因为格雷西喜欢吧,可能还有道德责任感高这一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