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天下间的城池,哪一座没有城墙?若不是这样,怎么可能挡得住匪盗和兵灾?这等繁华所在,等于是把金银就那么摆放在大路中心,等着别人来抢夺。做生意的商人们难道意识不到这点吗?怎么敢放心在这里经营?还有,这遂州那边的道路中断之后,安州不是彻底败落了吗?怎么就能做的这么齐整兴盛?没有了陆路运输带来的商业便利,靠着种地收成,又是安州这样远远离开楚国内地的荒芜地方,肯定要凋敝败落的。怎么……怎么突然之间,不声不响的,就做到这般惊人的地步?
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不过,这样的情形,住蔡县附近的人似乎也是见怪不怪了。平地起城,任谁看到在没有城墙围绕,又不是陆路交通枢纽的地方,突然之间出现了这么一处整齐富丽的市镇,都会觉得愕然呆立,震惊万分。
站着归站着,旁边的人就不会这样想。
“几位客官,我家客栈干净宽敞,厨子一手焖羊肉连安州府城和北面过来的商人都有人吃,还能喝到此间最为便宜的清灵玉液,客官们都过来住吧!”没呆多久,立刻有客栈的伙计过来兜揽。
“看公子爷这样,一路上肯定辛苦了,我家有独院,院子里还有丫鬟伺候,一切都舒服的很,想吃什么可以去隔壁酒楼叫菜,包您满意!”那边又是有人过来。
说话的人多了,田宇这才反应过来,怅然若失的摇摇头,开口说道:“我们去平安客栈。”
这一路两夜住的都是平安客栈,田宇已经觉得这里规矩干净便利,住着也是安全放心。没想到这话一出口,站在前面揽客的几个伙计都是哄笑起来。其中一个人说道:“公子爷你们第一次来蔡县吧?说起来,平安客栈在咱们这边算不得最好的。虽说也是不差,可那毕竟就是用一个大车店改出来的,地方不够宽敞,住起来也没有我们客栈舒服。”
揽客的人从来都是这样,抬高自家,贬低别人。田宇也懒得和他们多费口舌,伙计们倒也没有纠缠,自顾自散去招揽下一拨客人。田宇他们准备去街道上看一看,还没等进入街道,就有一名团练打扮模样的年轻人过来将路拦住。见状,田宇身边的家丁们彼此交换眼神,有人戒备,有人掏出散碎银子,防备着是本地丁壮敲诈好处。
那个年轻人站在大路中央,抬起手,面无表情的说道:“几位客官是新来的吧!这里街道的规矩,不准骑马。几位,你们要么是先住下寄存马匹,要么牵马入内。不然的话,会被重罚的。”
听到这里,田宇眉头不由得一皱。不让骑马入内?这是什么规矩?原本以为是借机敲诈,可看到旁边所有人或者下马,或者步行,田宇就知道对方只是提醒。也没有别的意思。当下面色变得平缓起来,点点头,翻身下马。
他们这边刚一下马,旁边却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笑着凑了过来,点头哈腰的说道:“这位公子爷肯定是第一次来蔡县。咱们这边和别处规矩不一样,做买卖也有些新鲜地方,没个带路的很不方便。小的唤作金六,在这边就是做带路解说的营生。这离天黑也就不到以时辰了。呵呵!一百文钱,小的就愿意带路,公子爷觉得怎么样?”
那出来提醒下马的年轻人脚步停了下来,斜着眼睛看看这边,扬声说道:“在这片地方,被人欺负了,被人骗了,或者遭贼什么的,都可以找平安商行和孟家商行要个公道。肯定会给你个交待。咱们这里是安州,做事情最是平安公道。”
“嘿!瞧你这话说得的,哥哥我是那种人吗?”金六回头笑骂了句,神情颇不在意。想来,那年轻人也就是随口一提,让田宇他们外来的人多注意这里的规矩。
一百文钱很是便宜。田宇一行人没什么犹豫,直接雇了这金六。
这金六一开始的时候先问田宇一行人想做什么生意,说自己有很多熟悉的介绍。田宇等人说只是看看,金六也不在意,笑嘻嘻的说自己知道那里皮货卖的价钱更高,集市上那一家收货的喜好,还说若是想要买酒,他这边也有路子,不过量大不了。因为去往北面那边的烧酒,也就是最好的清灵玉液,都被几位大客商包下了。
“你倒是有见识。呵呵!我们是从北方过来的,就是想要在这边看看,贩运些皮货和买酒。”管事先生笑着说道。到现在,大家也明白了这金六的身份————除了赚个向导的钱,其实还在找机会做个掮客。不过,都是赚钱的营生,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只要说话诚实,没有欺瞒哄骗,有这么一个人熟悉地面的人领着在着蔡县里转转,也是好事情。
在另外一个世界,这种营生其实也就相当于导游。
看着田宇一行人没有接茬的兴趣,这金六又说自己熟悉这附近的客栈,领着大家过去可以打个折扣。金六当听说客栈已经定下之后,他也没什么失落,笑嘻嘻的领着大伙逛荡。按照他的话讲:“先前有作奸犯科的,在这里设局坑害客商,可做了一次就被拿了,直接送到矿山煤窑里,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所以小的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断然不敢坑蒙拐骗,欺瞒客人。”
“官府倒是可以理解。可是做这些事情的人,在江湖上都有着自己的场面和路子。背后也有大股的杆子撑腰。难道,江湖绿林上就不管?”一个家丁故作诧异的问道。
“这位客官说的那是****上的人物。过了遂州,****上的人说话应该有几分管用。可是在咱们安州,在蔡县,毅勇公爷那就镇守南方的大龙头。更何况,咱们这边还有好几十万的玄火军。不要说是江湖绿林,就算是越人蛮子过来,一样是被毅勇公爷杀的人头滚滚。在安州地界上,只要是公爷他老人家发话,谁******还敢来折腾?”
对此,金六说得很实在,也让人实在是挑不出错处来。
“客官,瞧这两旁都是北地豪商们的宅子。说起来,一年到头,他们在这里能住两个月顶天了。可是这帮人银子多,也好享用,宅子建起来大半年都是空着。不过,在咱们这边建宅买院都不用担心有盗匪贼人进来。街上到处都是巡警盘查,若是当场抓住,那就是当场处置。左手偷金砍左手,右手拿银砍右手。若是双手一起,那就只能是砍头了。”
“当初,富商们盖这些宅子的时候,毅勇公爷就给他们立了规矩,说是只能在一片地方盖差不多模样的建筑。人们都说公爷讲规矩魔怔了。可是这一模一样的规整,看久了也就觉得舒服。要不是毅勇公爷远见卓识,谁会想到会有今天这般的蔡县。”
“你们说那个前面背着个竹筐的?哦!那个是专门捡垃圾的清洁工。这街面上还有人盯着,乱丢东西的也要罚做苦役。还有公用的茅房让大家方便。不怕你们笑话,毅勇公爷这爱干净也是有点魔怔,他老人家说,这么做会让街面上变得干净起来,还没有疫病。既然公爷发话了,那咱们就老老实实听着呗。反正干干净净的住在这里,大家也觉得舒服……”
“说起来,蔡县这边的道路可下了力气,花了大价钱。这边还好,都是碎石子铺成的路。那边还有专门供牛车马车走的,还有用青石板铺成的。附近有两个庄子的劳力,现在专门做这个修路护路的营生,不比种地差!”
“这些小宅院都是集市上掌柜伙计们的住处,院子不大,里面分隔出很多间,反正给人做活的,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这金六毕竟是当地人,对于这片街市熟悉的很,口才也好,当真知无不言。有了这么一个能言会道的人领着,田宇一干人倒是觉得大开眼界。在外面就觉得不凡,入内一看也就是干净些的宅院街坊。可这么跟着金六一路聊下来,却发现,蔡县这里也不是平常的市镇。各种规矩森严无比,稍微有所触犯,要么罚款,要么被人拿住,绝对是走不脱的。
“蔡县这边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生意,是为了让人更好做生意。”管事先生这么总结说道。
再走了走,却看到一座大宅院。这大宅和别处不同的是,在院门前搭了凉棚,凉棚下立着几大块黑色木板,两个小厮正拿着刷子把木板上涂抹的白字刷掉,周围围着一帮账房文书打扮的人,背着笔墨纸砚的箱子,在那里东一堆西一堆的闲聊,看到这一幕,金六笑着说道:“公子爷你来得巧,这边可是蔡县的一景,今天正好赶上了。”
说完这句后,金六抬头看看天色,又是笑着说道:“公子爷,在这里稍等片刻就好。”
都是出来看看稀奇,大家自然觉得无所谓。很快,太阳西沉,差不多落入天际半边,这里也有些昏暗,又有人从那宅院里挑出灯笼来,让这边更加明亮些。金六指点着那边说道:“蔡县集市上的一切,全在这宅院里面管着。大总管手底下几十个管事账房,上百个伙计小厮,每时每刻都在忙活。听说,就连毅勇公爷名下庄子和别处的买卖,都是要在这边算账!”
田宇有些好奇,问道:“大总管?此人是谁?”
“孟奇就是大总管。据说,还是京城里孟家的长子。当年,毅勇公爷还在京城的时候,孟大总管就拜在了公爷门下。当时,孟家与公爷还算是身份对等,甚至高于公爷。现在,孟家商行与平安商行都是安州地面上最大的产业。尤其是在蔡县这边,孟大总管负责所有商货的进出买卖。听说,公爷在历州那边也建了一个集市,规模和局面比蔡县这边的还要大!”对此,金六说的头头是道。
正在这时候,旁边却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田宇等人不由得一愣————不是说这片街坊里不许骑马吗?还没等开问出这个疑问,就看到宅院里那些正在聊天的文书账房们纷纷都变得紧张了起来。他们先是散开,那各人的前后位置似乎早就排定,每个人都把手中的木箱放在地上,熟门熟路的开始翻腾出笔墨纸砚,手脚麻利的准备好了。片刻,宅院里的桌子上都铺开了纸笔,感觉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里正在等待考试的学生。
急促的马蹄声在附近路口处停下,马背上的骑手翻身下马,快步跑了过来。他背着一个很大的皮口袋,每个人的眼神都盯在那个皮口袋上。一名精干的管事站在黑板之间,他正在等待那位骑手,骑手把皮口袋交到管事手上,管事拿着一个本子,朝着皮口袋上看了看。
“瞧见了吗,口袋上每次封口的火漆印记都不一样。如果对不上,那就是不开口袋的。据说,这是毅勇公爷想出来的法子。也是为了防止两边有人暗地里勾结,互通信息。有了这种防伪手段,即便是内部有人想要互相联络,也没办法对上彼此之间的火漆印。”
金六小声地说道,周围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很多人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场中的这一幕。也有人手里拿着纸笔,紧张的盯着眼前这一幕。
宅院里的管事打开口袋,拿出里面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在灯火下看了看,朗声念诵起来:“豆油一桶、棉布一匹、大米一石……”
诸如此类,都是些商品货物的名称。管事每念一个,黑板下的小厮就拿着笔沾着白灰水在上面写一个。下面的管事账房们也快速的记录,外围还有不少人也在那里记着。
“这就是蔡县这边集市的对账。每隔十五天,就有快船从历州大市那边过来。几位客官都是走南闯北的人物,应该明白这南北两地之间的货物价格完全不同。毅勇公爷在历州那边经营了集市,历州那边的大宗货物价钱也都会随着快船一起过来。根据历州那边的交易数额,蔡县这边就会订出自己的价钱。当然,这种消息传递不仅仅只是限于蔡县和历州两地,如今还有齐国、魏国、京城那边的各种商货价钱也是纷纷传过来的。呵呵!这有了对比,才能知道自家生意是否赚钱,是否能够远道运过去以后不会赔本。有了这个公道的价钱对比,周围的商户才会来这边买,大家也愿意来这边卖,公道放心啊!”
金六脸上带着很是自豪的笑容,在那里耐心地解释说道。
粮食、布匹、各项大宗杂货,都有价格被写在黑板上,只有铁器和煤炭以及木材的价钱,则是从里面用一个个信封递出来的。对于这个,金六也是有所解释————节度使府早就下发过相关条令,这铁器和煤炭都是关系到安州军备的产业。至于这木材,则是安州造船厂那边垄断的交易。尤其是其中品质上佳,质地优良的木材,更是被蔡县船厂全部吃进。说起来,这几项货物也就相当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专卖品,也只有毅勇公爵杨天鸿特别允许的商家,才能提供出大宗的数额。
等到这一切消息报完,那些记录的管事账房都是快速的收拾完毕,然后小跑着离开,外面还有人接着他们的木箱,想来是因为这边不能骑马,所以要跑的快些才好。
金六对田宇说道:“客官,这货物上的价钱差别很是要紧。暂且不说历州和蔡县这边的距离,就算是蔡县和安州之间的商货往来,哪怕有了一点点差异,其中都是关系着海量的金银。”
对此,管事先生倒是频频点头,很是赞成。光是米粮一项,就是关系到百姓每天的营生。就以一石大米为例,蔡县这边若是卖价五十文,安州那边却是五十一文。前后一文钱的差异,却足以让商人们从中牟利。
看完这些之后,外围那些记录的人立刻跑向黑板那边,记录黑板上的内容,然后也匆匆离开。
“极为可观莫要看这坐在那边和外面听着的没什么区别,能坐下听着记的几家,拿到价钱之后还要彼此商量,定下这安州市场上的价钱来。至于外面站着的那些人,就没这个资格了。因为整个安州大小县乡都是按照这个价钱卖,要高要低都差不到那里去。至于其中的细处,小的还真是没出去见识过。听说,咱们安州这边定下的价钱,京师、江北,甚至还有山南陕东那边好几处都要按着做呢!”
说到这个时候,金六脸上颇有自豪的神情。倒也是,蔡县如今这般繁华,都是托了毅勇公爵杨天鸿的福。说起来,要是没有公爷在这边镇守,不要说是混出个人样,恐怕光是应付每年的越人蛮夷入寇,就足以让安州变成一片荒芜之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