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对于客厅里再次兴起的吵闹声,胡晓晴充耳不闻,只端起水杯,就往嘴里灌,心里想的,只有婆婆刚才说她母亲的话语。
婆婆看不起她,她是知道的,但从来就不曾像今天这般和她立刻起冲突。若只是说她,她什么都可以忍,但婆婆竟然连带着她母亲一起骂了进来,这让她完全无法容忍。
虽然她在打定主意一定要进陈家门之前,就已经放弃了自尊,可这并不代表她的母亲要与她一并放弃自尊。她放弃自尊,只为了有朝一日,所有人能尊重她与她的母亲,谁都可以看不起她,但绝不能看不起她的母亲,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忍受这种屈辱!
而一杯水喝了下去,胡晓晴也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这日子的确没法继续过下去了,还是离婚吧。反正当初结婚,双方就并非是咱在平等关系的立场上的。而事到如今,在这场婚姻里,对方已无法从自己身上获得利益了,现在趁早离了,对谁都是一种解脱了罢?
“我们离婚吧。”
坐在餐厅饭桌前,胡晓晴苍白着脸,将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推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陈英明面前,冷静地说道。
陈英明不语,但拿着烟的手明显一抖,长长的烟灰掉了下来,落在那一纸协议上。
胡晓晴见状,从纸盒里抽出张餐巾纸,轻轻将烟灰拂去,然后又掏出一把水性笔,放在协议上,然后起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开始整理行装。
她就这么走开,是因为她知道客厅里的那个男人,最后是一定会在协议上签字的,因为只要是他母亲的意愿,不管现在他怎么想,但到了最后,他一定会无条件服从的。所以她宁愿走开,也不就那么看着他刻意做出为难神情的脸。
而这场只维持了半个月的婚姻,就要在今天嘎然而止。
胡晓晴收拾衣物的手稍稍一顿,有些怅然,但更多的却是轻松。先天发育不良的感情注定早夭,而在决定与陈英明结婚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丈夫出轨,婆婆刁难,这些她都曾考虑到了,而这一些,她也认为自己有自信能灵活应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场婚姻,最终还是以自己的病做为了终结点。
不过婚可以离,但是孩子,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该怎么办?而即便她把孩子给打了,她的病真就能治得好了吗?
想到这里,胡晓晴轻轻叹了叹,心情沉到了谷底。虽说她胡晓晴也算是做事干脆利落的人,但她毕竟还是个女人,一想起自己无辜的孩子,她就再怎么也洒脱不起来了。
“晓晴。”
而不知何时,陈英明见胡晓晴正忙着收拾行李,便走到她身旁,沉默了片刻,他搓了搓手,语带犹豫地问道:
“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你没看到吗?我在整理行李。”
胡晓晴没有抬头,一边继续整理行李,一边冷淡地回答道:
“你赶紧在协议上签字吧,我明天还得去医院,这事得早些办完才好。”
“签字?晓晴,你现在说这话像话吗?”
见胡晓晴的架势并不像说假话,陈英明急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抢过她手里的衣物往旁边一丢,懊恼地说道:
“你现在得了这样的病,我怎么、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难道这几天你妈来闹得还不够吗?”
胡晓晴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英明陈述道:
“不过她说得也没错,反正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留不住的,那我自然也没留在这家里的必要了,不是吗?”
“我妈虽然那样说,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的,怎么可以和她计较?”
见胡晓晴说起自己的母亲,陈英明有些惊慌:
“我妈她要闹就随她闹去,过一阵就没事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是我多想了吗?”
胡晓晴冷冰冰地说:
“可是昨天,你在阳台上和你妈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啊?”
被问及他与母亲在阳台上商量的那件事,陈英明顿时语塞。因为他万想不到,自己那天说的那些话,竟然全都被胡晓晴听了去,这下即便是他想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起了。
“怎么?昨天才说的话,只过了一天,就全想不起来了?”
胡晓晴还是那个调调,情绪冷静得令人感到可怕:
“你不是已经答应你妈,一定会和我离婚了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个……”
“你不是和你妈说了,不是不离婚,而是要等我的病情稳定了之后,再找机会说离婚的事吗?”
“那个,我会那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胡晓晴咄咄逼人的气势,使得陈英明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那,那不是缓兵之计吗?晓晴,你听我说……”
“缓兵之计?陈英明,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我看我们俩还是坦率一些好了,”对于陈英明的说辞,胡晓晴根本就不相信,“你敢说你说出同意离婚时,心里没有一丝的自己的意愿?难道依你的个性,你真想抱着个这样的老婆过日子?”
“……”
陈英明又是一阵语塞。老实说,在听到胡晓晴得病的时候,他就动了离婚的念头,甚至开始后悔,不该与胡晓晴这么早领结婚证的。
因为胡晓晴的病若只是单纯的癌症还倒罢了,可她偏偏得的是那种病,没准要做乳,腺切除手术。而他当初决定与胡晓晴结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胡晓晴的美貌。现在美貌即将要不存在了,可两人的婚姻才正要开始。接下来的日子,让他面对一个这样的妻子,他真不知该怎么过下去。
不过虽然他起了离婚的念头,但却并未想要现在就离。再怎么说胡晓晴也是他的妻子,生了病就立刻选择离婚,似乎也太绝情了,所以当他的母亲提出离婚的要求时,他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可不想胡晓晴竟然把那些话都听进去了,这让他显得很尴尬。
“既然你也不否认你有离婚的意愿,那你还是快些签字吧,反正这已经是迟早要面对的事了,早些离了对谁都好。”
整理好衣物后,胡晓晴站起身,从屋子角落拖出旅行箱,一边将衣物放进箱子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对陈英明说道。
其实即使胡晓晴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她看到陈英明露出犹豫神色的那一刹那,她的心中还是感到不是滋味。而对陈英明这个男人,她更是感到无比的失望。
虽然他们从开始接触到现在不过半年的时间,但他们现在好歹也是打了证的夫妻,而且她现在还怀了眼前这男人的孩子,而这个男人,却因为她生了病,就为了到底要不要与她离婚而犹豫,她的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晓晴,就算我同意签字了,但你的病怎么办?你的工作,不是辞了吗?”
就在胡晓晴感到难受的时候,而陈英明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还有,孩子怎么办?要是离婚了,就剩你自己一个人,接下来该怎么过下去?”
“这些事就不用你管了。”
胡晓晴将箱子整理好,往旁边一放,看着陈英明:
“病,我会想办法治,至于孩子的事,我也会处理好,你只要负责在协议上签字就好。我走了,”
说完,她提起箱子,就往外走。可刚等她走到玄关,却又被陈英明拦了下来。
“陈英明,你这是做什么?”
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越过挡在自己身前的陈英明之后,胡晓晴抬头,瞪着他,有些恼怒地问。
而陈英明却不顾她的态度,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箱子,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屋子里拽。
“陈英明,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见丈夫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胡晓晴有些惊慌,她极力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手:
“你拽着我想要做什么?放开我!”
“你住口!”
直到将胡晓晴拽到客厅里之后,陈英明才扭过头,表情不复之前那般软弱,而是换作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告诉你,胡晓晴,在我还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别再惹我,要不然我发火,对你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你可别怪我无情!”
听了陈英明的话,胡晓晴先是一愣,后又冷笑了起来:
“怎么?伪善的面具被人戳穿了,所以你这么快就露出本性了?”
“你给我坐下!”
陈英明狠狠瞪了她一眼,将箱子往地上一丢,又将胡晓晴往沙发上一甩,喘着粗气骂道:
“胡晓晴,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不就是要离婚吗?我好好对你说话,你就以为我是想与你过下去啊?给你几分好颜色,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你!要我签字也可以,可是事情得先说清楚,免得离了后还要牵扯不清!”
“怎么?你现在是害怕离婚后,我还会与你纠缠不清吗?陈英明,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摔坐在沙发上的胡晓晴一听他这么说,怒火也立刻冒了出来,胡晓晴仰头看着丈夫,不甘示弱地回道:
“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签字,就算我病死,也不会再来找你们陈家一点麻烦的。就算死,我也会死在外边,不会弄脏你们陈家的!”
“不再纠缠?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陈英明瞥了她一眼,满是不信任的神色。
“那你打算怎么样?”
胡晓晴坐正了身子,双手架在身前冷漠地看着丈夫,而心却凉到了极点。如果陈英明刚才就那么放她走了,她还不至于讨厌他,可现在,她对眼前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已经厌恶到了极点。
原来他坚持不在协议上签字,并不是觉得对不住她,而是怕她在离婚后继续纠缠他而已。虽然她胡晓晴并不是个多高尚,多超脱的人,可他未免也把她看得太低了点吧?
因为胡晓晴想,她再怎么不济,但还不至于用离婚作要挟,来向他们索要钱财的。可她却没想到,自己在陈英明眼中,竟然是这么下作,真让她气愤难当。
“倒也不想怎么样。”
陈英明想了想,对胡晓晴说:
“要我签字也可以,但是你必须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不会再因财产等问题来纠缠我。”
“保证书?”
胡晓晴觉得自己彻底被侮辱了,她挑着眉看着陈英明,一脸的鄙夷:
“我胡晓晴说到做到,你凭什么要我写保证书?”
“凭什么?就凭口说无凭这一条,你也得写保证书!”
既然已与胡晓晴撕破了脸,陈英明也露出了最无耻的嘴脸:
“如果你不写保证书,我是绝对不会在协议上签字的,至于本来打算给你的钱,我也不会给的,你自己看着办!”
反正胡晓晴横竖只想着要和他离婚,他也不想再装下去,有什么话不妨现在全说个清楚,免得将来麻烦。
“给我钱?谁要你给我钱的?我什么时候要你的钱了?疯子!让开,让我出去!”
胡晓晴愤而起身,推了陈英明一把,想要从这个房子里出去,这里的空气实在太污秽了,让她恶心得直想吐。
“不行,没说清楚就别想离婚,更别想离开这里。”
不料这一推并没将陈英明推开,反而被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陈英明瞪着她恶狠狠地说:
“胡晓晴,你不是说我们俩之间要坦率一点吗?你当初结这个婚,难道不就是贪图我家的钱吗?现在怎么又做得如此高尚了?鬼知道你现在说离婚,背地里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哈,我打你的歪主意?是,当初我会看上你,确实是看上了你的家境,这点我承认。可我觉得累了,不想再与你玩这个游戏了,所以想早早结束,这难道也不可以?我胡晓晴再下作,也不会以生病,离婚什么的来要挟你要钱的,你就抱着你的钱进棺材吧你!”
见陈英明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晓晴也坦然说出当初与陈英明结婚的目的,但也表明了自己现在的立场。要她写保证书,真是太侮辱她了。
然而陈英明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不管怎么样,你也承认了,你当初就是为了钱才和我结婚的。所以现在如果不写保证书,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也罢,反正保证书我不会写,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胡晓晴抱着手冷笑,她真想不到,陈英明竟然会拿这个来挤兑她。事到如今,她甚至有些庆幸,早早就认清了这男人的真面目,要是继续过下去,这男人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
“不行,你今天必须得写!”
陈英明急了,他拽着胡晓晴来到餐桌前,拿出纸笔,强迫她立刻写保证书:
“这婚是你要求结的,也是你要求离的,如果不写清楚,别人要是当我陈英明是抛弃重病妻子的无情人,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哈,说来说去,原来你怕的是这个?”
妻子得病要离婚,而丈夫却在这种情况下,记挂着的却是自己的声誉,虽然已对陈英明失望,但胡晓晴还是不觉出语揶揄:
“那我如果按你的要求写了保证书,那你能给我多少钱?”
“这个嘛……”
也不知是没听出胡晓晴话里的讽刺意味,还是有意的,陈英明沉吟片刻,然后说:
“我妈说了,只要你同意写保证书,至少你治病的钱,我们还是会给的。如果不写保证书,那你就什么也别想得到!”
“什么?这是你妈说的?”
胡晓晴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
“难道要我写保证书这事,也是你妈交代的?”
“呃,你问这个干嘛?”
见胡晓晴的表情轻蔑,陈英明先是有些尴尬,紧接着恼羞成怒:
“你管是我妈说的,还是我自己决定的,问这么多做什么?反正你想离婚,就非得写下保证书不可!”
胡晓晴不语,看着脸渐渐涨得通红的陈英明,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可怜。
也是,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甚至还是曾经可能成为父亲的一个男人,却依旧还是唯自己母亲的话是从,没主见到竟然连离婚时的作为,也是按母亲要求的来做,这样的男人她还指望他能有什么作为?
这男人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这样不可理喻,想必她那刻薄的婆婆在背后没少唠叨吧?
胡晓晴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要是陈英明与她离婚了,却拿不到保证书,他在自己母亲面前的可怜模样,不禁又是一阵冷笑。
既然他拿不到自己的保证书不好交差,她就当他可怜,写份保证书给他,又何尝不可?
“让你写保证书,你、你在那里笑什么?”
然而陈英明却被她阴恻恻的笑搞得全身发冷,说话都开始有些结巴起来。
“要离婚必须写保证书是吧?”
胡晓晴抓起桌上的笔,放指尖上转了几下,抬头对陈英明笑道:
“你刚才是说,只要我写了保证书,你妈就会支付将来我治病所需要的一切费用,对吧?”
“呃?对。”
陈英明见胡晓晴拿起笔,也不知她心里在做什么打算,只能将之前的要求强调了一遍:
“只要你肯写保证书,我敢保证你不用担心治病要的钱,就算我妈不给,我也一定会给你的!”
“是吗?”
胡晓晴有些心不在焉地拿着笔,坐到了桌前,看着面前空白的信纸,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询问陈英明:
“说吧,这保证书里要写什么?”
“啊?晓晴,你同意写保证书了?”
陈英明见胡晓晴终于就范,喜不自胜地坐到了胡晓晴的对面,向她交代保证书里的内容:
“其实这保证书很简单,只要说明,离婚是在你的强烈要求下,我不得以才离的,而我在离婚后,会承担下你一切治疗费用。但,除了治疗费用,我对你也再无责任,只要写明白这些就可以了。”
“就这样?”
胡晓晴冷笑。
“就这样。”
“好。”
胡晓晴听清陈英明的要求后,便低下头,开始写起保证书来。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坐在胡晓晴对面的陈英明有些难堪,又见胡晓晴正低头写保证书的模样,忽然心中又有些不舍起来,踌躇再三,他感到有些愧疚地开了口:
“晓晴,你千万别怪我绝情,其实我……”
“其实你会这么做,全是因为你妈的唠叨嘛,我知道,我都知道。”
胡晓晴停笔抬起头,冲陈英明一笑,将手中的笔递给他,说道:
“保证书我写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论到你签名了?”
“啊?哦。”
被胡晓晴打断了本想要说的话,陈英明有些恍惚地接过笔,乖乖地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而等他签完刚放下笔,胡晓晴就迅速从他手下抽过协议,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了之后,才站起身,将自己手上的保证书往陈英明那一丢,笑得很轻松:
“这是你要的保证书,我们两清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表情复杂的陈英明,转身走到客厅,提起箱子,往门外走。直到她走出楼道,见到天空的那一刻,她终于算是真正地松了口气。
将来的路要怎么走,孩子怎么办?自己的病又该怎么治?胡晓晴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离开这里,她今晚该到哪儿去。
而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从现在开始,她即便是死,也可以不用再看人眼色了。
胡晓晴缓慢地走着,一边仰头看头顶上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笑。
原来,她之前苦苦追求的婚姻,只不过如此而已啊,不过如此而已……
“医生,我还能活多久?”
诊疗室内,胡晓晴刚一坐下,便单刀直入地问面前的医生道。
“嗯?”
正翻阅胡晓晴病历的徐至臻抬头,见胡晓晴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便又低下头,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句:
“你就是胡晓晴?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上次我没通知你这次来医院,要与监护人一起来吗?”
“我没监护人,只有我自己。”
胡晓晴的态度很淡漠,简单回答了他的话后,便又重新提起之前的问题:
“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啊,这个病嘛,复查的结果和当初检查的结果并无出入,的确是癌。”
胡晓晴的问题迫使徐至臻再次抬起头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打算用最委婉的方式来告诉她病情:
“依现在的情况看来,虽然你的病情有些复杂,可是你也别怕,其实这个病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像你这样的情况,五年生存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你的病发现得也比较早,所以生存率甚至会更高的。”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