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深坐在桌前,穿的是芸烟的衣服。
芸烟的房间和慕容于的房间在一个院子里,此刻美深坐在窗前,刚好可以看见芸烟从慕容于的房屋门口出来。
美深趁芸烟还没有转过身,把木窗关上了。
芸烟在门口敲了三下,没有回音,便把门轻轻地推开了。
芸烟看见美深坐在窗前,有些诧异。
自己虽然瘦,可到底是在丞相府长大的,吃的也不少。
而美深自幼在外打工,又常年被人欺压,与自己相差五岁,按理说自己的衣服,美深穿着应该会显大。
可实际上,美深却把这件衣服撑起来了,除了袖口与裤脚有些长。
“芸烟姐姐,你怎么了?”美深问。
芸烟回过神来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刚刚敲门你都不回答。”
“这是芸烟姐姐的房间,我怎么可能睡觉。芸烟姐姐既然回来了,那我也该走了。衣服等我洗干净后再还给芸烟姐姐吧!”美深站起来欲走。
芸烟拦下美深,说:“先别走,关于今天这件事,我想问问你,可以吗?”
美深停下脚步,说:“非要问吗?”
芸烟叹了口气,说:“你若不想说,我也没有必要逼你说出口。不过等你哪日想说了,倒也不迟。我随时欢迎。”
芸烟说完就把手放下了,美深却没有再走的意思。
芸烟见美深不动,便将她拉去床边坐下,只是没有再开口。芸烟知道,美深一定会有想说的。
好一会儿,美深才说了一句。
“我其实并没有欠钱。”
芸烟看着美深,没有问。
“我六岁以前,是个流浪的孤儿,整天像乞丐一样去要饭。有时整天都没要到过饭,肚子饿了,又偷不了东西,只好在垃圾堆里翻已经烂掉发霉的食物。
在我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太饿了,路过河边时,我没站稳就不小心滚进了河里。本来饿得晕乎乎的,却因为呛了不少河水而饱了,就清醒了一些。然后我看见有一个男孩站在岸上用石头砸我,偏偏还砸中了,我就疼得晕了过去。醒来时,我已经被人捞起来了,后来我叫他们为爹娘。一个月不到,他们就染病死了,全村人都说我是灾星瘟神,用鸡蛋和菜叶砸我。他们一直在骂,却没有一个人去管我父母的尸体。我当时还对他们下跪了,感谢他们给了我食物。”
美深说到这里时,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一片清明,然后继续说道:
“虽然说相处时间不长,感情也不深,可到底是救了我一命的人。
我等到天黑了,没人了。我就在附近挖了一个坑,但我没力气,人又太小,那个坑又浅又小。我只能把两具尸体叠在一起放在里面,我又太矮,只能给他们盖上一层很薄很薄的被子,下一场大雨就会被冲掉。那天晚上没下雨,我趴在旁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就拿上他们给我做的衣服和铜钱走了。
在那里待了一段可以按时吃饭的日子后,我就不想再过居无定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可能是因为贪心了吧!”
美深自嘲地笑了笑。
“我不想干体力活,所以我第一时间去了裁缝店。可没人要我,因为我的指甲挖土挖破了。后来转念一想,还是去茶楼饭馆好。在那里洗碗端盘子都有理由进入厨房,我可以在那里偷吃。有时食材多食物多,就吃做好的;有时食材不够了,就吃他们倒掉的。虽然味道有些怪,可好歹没有馊。毕竟是现倒的。芸烟姐姐,你也许会问月费呢。可是端盘子洗碗的月费有多少呢,又加上发月费的人见我是个孩子,干脆扣掉一半或者直接不发。发了后,又会被其他在那里干活的人的孩子抢去。再后来,有个孩子发现我在偷食物吃,便把管事的喊了过来,把他们偷吃的东西一并怪在我头上。我当时很害怕,就失手打碎了一个盘子。那天是发月费的前一天,管事的人干脆就把我赶了出去。留下那个小孩当时得意的笑声。
我没有办法,只有重新去找活。找来找去,换来换去,大概去了十多个地方干过活。来这里前的一家,也就是最后一家,也是茶楼,但已经不再偷吃了。那个告发我的孩子不知道怎样找到了我,拿着一份糕点向我道歉。我接受道歉后,她却非要我收下糕点,并在她面前吃下一块,才肯相信我是真的原谅她了。我本来没有太在乎,就想吃了了事。吃了糕点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门外她与老妪在商量价钱。我很快明白她打算把我卖去青楼。迷药效力还未彻底消去,我看了看窗外,发现这是她的房间,并不是在青楼。不是青楼就好办得多了,我凭借自己以前经常来这里打扫的记忆顺利跑了出来,然后就遇到了丞相府招丫鬟。
以前在茶楼时,因为我年纪小,她们就欺负我。平日里,把她们要干的活全部推给我。不准我在外面买东西,还必须要用二倍的钱买她们用过的东西。那些钱我一直欠着,直到出了茶楼后,我才慢慢还清。至于你们今天看见的那个人,这是准备把我卖去青楼的人。她让我还钱,大概就因为我那天跑了,她没有拿到钱或者她赔了钱。”
芸烟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让你还钱,你都不知道为什么?”
美深无奈地笑了笑,说:“她经常这样没有理由地要我还钱,如果我问理由的话,她还会骂我,还要给我加价。到最后钱要给,还要挨骂。还不如什么都不问,直接给钱呢。像今天这一次,我也没问,只是习惯性地为我还她的钱找了一个理由。
其实我早猜到了,她肯定会找到我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想尽量地讨主子欢心,能有更多的赏赐。可终究是我太笨了吧,明明懂那么多,但还是在讨人欢心这件事上做的太差了。不仅没有讨到好处,反而造成了反效果。想给小姐一个很天真可爱的印象,结果却让你们对我提高了警惕性。”
芸烟抿了抿嘴唇,没有问:你为什么不跟小姐说。
对于美深这种人,能找到一个不苛刻自己的主子就已经很不易了,怎么可能是把自己的弱处暴露在外呢?谁知道自己主子会不会直接把自己送回去,或者告诉其他下人,无形之间给自己下绊子。更何况自己的主子还对自己生了怀疑,就更不可能说出来了。
“我没想到,”芸烟伸手抱住美深说,“你那么敏感。”
是啊,在那种环境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敏感?
美深一愣,泪水夺眶而出。
“那种病明明不会传染,为什么不帮我呀?明明不会传染的,为什么不帮我呀?”
美深喃喃说道。
美深的声音很小,很平静,没有带上一丝哭腔,身体连哭泣时的颤抖都没有。
如果芸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都无法发现美深在哭。
芸烟任由着美深小声说话,自己一言不发,轻轻地拍着美深的背。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种人,连哭泣都不会打扰到别人,亦不会让别人发现。
哪怕她就在你的旁边,你不把脸转过来,都无法发现她已经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