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姝清楚,她对骁叡没了丝毫再见的喜悦,这绝是不可笑,而是可悲。大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腕,匆匆瞥过被捏出红印的细腕,她忙退后了几步去。
“有些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也无用,叡哥哥还是让开路予我回去。”
大抵是真被元姝的话所伤,骁叡冷着脸半晌终是侧了挡道的身,借着缝隙,元姝迅速拢裙往外疾去,总算是明白了青豌和程文孟那些掺了异样的笑。
她走的极快,茶色的凤头菱缎宫鞋踩在青石板上,只落下几声浅息,粉色的花瓣随风落下,走的甚是干脆,一眼都不曾回头看来。徒留下站在原地的骁叡,望着那抹略显慌乱迫不及待离开的娇影,麒麟回纹广袖下五指紧握成拳。
一切都变了……
早在元王妃逼着提前回府时,元漓就曾同元姝说过其中没个好事,元姝只当是元王妃都明说了要选夫,想着届时自己不去看任何一人就成,便对臭着脸的元漓是千万保证,才换来提前一日回府。可未料的是,骁叡竟然出现在了王府。
这事情,突然就有些诡怪了,从梅苑出来,元姝就上了心,直觉骁叡的出现有问题,却也不好去问元王妃,只得让人往宫里去传个信给元漓。
不过,她自然不会提及骁叡来王府的事情,便是再危险的人物,那也是自家姨母的独子,她的青梅竹马,她还不曾狠心到将人往元漓手上送的地步。递给元漓的信,无非是离宫时,那冷艳的女皇陛下强烈要求的,必须到府就写一书报个安去。
“郡主的字可是愈发好看了!”站在一旁的青豌侧首多看了几眼,便欣喜赞叹到。
握着长笔,元姝只浅笑摇头,小字清秀修长,笔风婉转时却又多了一分凌厉,柔中带钢,站近了一瞧也极是好看的。她这字还是元漓手握着教出来的呢,虽然前些年她极不待见元漓,可人却是不敢耽搁了她的文学培养,便是逼着迫着也要教她写字。
至此,那一手书法上不了台面的元姝是勤学刻苦,锁在宫中无事就拿着元漓的字帖临摹,最后再写出的字来,三分原味七分多了元漓的影子,却不若元漓那般杀气腾腾,独造出了别类的小清新风格,便是如今也没少被元漓取笑这事。
“闲在宫中无事,便练练字,如今也就能见人罢了。”
她身边的人都是从宫里带来的,宋鑫的侍卫自然是元漓的亲卫兵之一,拿信给人时,她还有些小踌躇来着,不过想想自己也没写什么东西,还是给了去。
见过骁叡一面后,她确然是没了旁的心思再去看看几年不回的家,在软榻上休憩多时,也同青豌说了不少话。待后来起身想寻寻前些年用过的东西回回旧忆,宫人是七手八脚的整理起她的藏宝阁,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抬出来,只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趣。
“哇,好香!”青豌突然惊喜唤出一声。
正仔细瞧着当年元漓送来王府的一对玉堂长春瓶,元姝被青豌的那一声叫唬的差点滑了手,待抓稳了东西便嗅到空气中的一丝清香弥漫。
“什么东西这般香?”
不止香,还有些熟悉,放了手中的赏瓶,便转首往青豌那边看去。轩窗明光下,对着太阳而展开的一盆珠翠花,正是异香愈浓,串珠轻晃,流光熠熠。
“郡主,这是当年……”
见元姝看过来,正爱不释手的青豌扬着大大笑颜便说了起来,可话才说了一半,立时就噎在了喉间。连元姝也愣了一下,看向那东西的目光沉了几沉。
“拿过来,我瞧瞧。”
元姝记忆力不差,捧着那盆价值□□甚是奢华的玉栽,素手轻拨着顶端的红宝石,兀自有些出神。这东西是元岚抱给她的,当年她吃药怕苦,闻不下那长期的药味,也不知道元岚是怎么就寻了这东西来,往屋中一放,只觉香味弥漫。
那是,元岚还说过……死丫头闻不得药味,真是怪哉了,日日都要吃药,不闻你可怎办,瞧我抱了这东西给你,可是帮你解决了大患哦,要怎么感谢我呢?
彼时,她还是尊贵的天家嫡公主,娇扈明艳,谁都不敢忤逆她,可她却前前后后的围着元姝。一直没有朋友的元姝难免感动,直到后来,一切被揭穿,被她视为闺蜜的元岚,不止想过要杀她,竟然还想占有她!曾几何时,看似关切的点滴,都成了有目的的设计。
“拿下去找个箱子封起来,放到库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拿出来。”
都说睹物思人,抱着元岚送的东西,她免不得又要心伤当年的事情。这些年若是算起来,伤她最深的莫过于元岚了,便是元漓都不及她可恶,整整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元姝真心相待的人啊。
“……是。”
青豌小心翼翼的接过东西,顺带偷偷观察着元姝的表情,瞧出元姝已经不快了,便有些暗恼。她方才也是一时手快嘴快,这东西如今也算是禁物了,东祁谁不知四公主元岚的叛乱事迹,多的是人鄙夷臭骂其是叛国罪,特别是如今西州开战后,不少人叫嚣着斩杀曾经的这位嫡公主呢。
一想到这么一件宝物是那人送的,青豌只觉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赶忙的唤人拿箱子上锁上封条,急急忙忙的扔到了元姝苑里库房的最角落去了,生怕被人翻出。
待她弄完再回来时,元姝已经恢复了淡然模样,正抱着曾经放在梳妆台上的漆盒,如意纯金的小锁被打开,入目的却是一些奇怪的东西。
风干的叶片、泛黄的花朵、缺了一角的象牙梳、硕大的几颗猫眼石……这些可都是她以前的东西,一旦被藏入这匣子里,只能说明其重要。
“郡主,方才我不知道……”
晓得青豌要说什么,元姝忙抬头挥手道:“你快些坐下来,怀着身孕就别乱跑了,喝些茶水吧。”有意绕开了那个话题。
再次垂首翻开,长指却挑出了几片宣纸碎屑来,被撕的皱巴巴的纸团炸了开,元姝眼睛一晃,瞧着一片碎屑上的熟悉字眼,便轻声笑了出来。
那是元漓曾经去西州时,大老远的让人送来的,似乎也是她的生辰之前。那时甫展开一读,是又急又恼,如今想起都有些发笑。
“当初怎么就没丢了呢?”实在是有些想不通当时,为何就没撕成渣渣扔了活烧了?反而锁在了箱子底下,还好在是元漓不知道,不然又不知要怎么笑她了。
傍晚时,元智回了王府,特意唤了元姝过去,在书房中说了些许时间的话,父女俩也是好长时间不曾见面了。甫一进了议事的书房,元姝就有些莫名紧张。
“怎么阿瑥回来就生疏了,父王这么久没见着你,也不见你多笑笑。”
坐在上首的元智仍然是意气风发的美大叔,眉宇间的煞气早被睿智掩盖,一双透着狠厉的鹰目,在扫过从头到尾只知道应声答是的元姝时,柔了太多太多。
长袖下正绞着绢子的元姝一听这话就有些尬然,不是她生疏了,而是她父王说的那些话,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绕来绕去都是成婚的事情,她哪敢多言一字。
“父王,阿瑥是在听您说呢。”忙抿嘴乖巧的笑了起来。
“阿叡那小子也过来了,父王也知道你们那些心思,不过如今他的身份摆在那儿,阿瑥还是懂些事的好,其他的父王也不多说,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对于元姝这个丫头,元智虽然是放养,可到底是挂名了十几年的独女,也算是单一份的宠爱了。若换做以前,定然是不会多费口舌嘱咐这些瞧不上眼的事情,可今下的时局不一样了。
元姝却是有些吃惊,从来不知道元智也会交代这种事情,不过他的话无疑是给她吃一颗定心丸,一直对骁叡到来忧心的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阿瑥懂的。”
边应道就起身往元智那边走去,小女儿家的娇态尽显,对这位父王尽管是畏多于敬,可到底是被那鹰目中难得流露的宠溺软了心。
命运就是个捉弄人的东西,当年元智出现在那条小巷子时,元姝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的,初初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她,什么都不懂,怕急了,阴差阳错被捡了回来,也算是她几世修来的福缘了。
“父王……”
夜幕将近,王府宴厅里是早早备下酒席,元智特意吩咐一家人要好好用个晚膳,一时迎接元姝二是为了骁叡。一家人落了席,没了旁的侧妃,只四人便笑言食膳。也不知道是因为元智在的原因还是如何,元王妃冷了好几日的脸,终于是对元姝融了一角。
“阿瑥尝尝去年藏的果酿。”
受宠若惊的元姝哪敢慢了动作,端着元王妃递来的酒盏就笑着喝了下去,一饮而尽错过了对面人的颜上深笑。
“咳咳!谢谢母妃!”
喝的有些急了,呛了喉的她立时就干咳红面,还是身侧的元王妃递来了一方绣绢,给她擦拭沾了酒水的唇角。元姝可不好意思叫她母妃亲手来,忙自己接了绢子擦,果酿清香散开些时,她偶然闻到手中绢帕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还来不及上心,坐在侧首的骁叡便举杯敬来,没了下午院中的落魄,他是俊颜朗朗含笑脉脉柔和,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似的,极是亲昵的唤着元姝的小字。
“来,阿瑥可要和叡哥哥喝下这杯,多年不见,当真是念极。”
元姝自然是推不得,一杯果酿再次下腹。
“敬表哥。”
简洁生疏的称呼从丹唇中吐出,还未落下酒盏的骁叡立时僵了僵。
终究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