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有初硬着头皮,问道:“一共是?”
小二方才还以为这几位相貌堂堂的公子哥要赖账,被这么一问就释然了,笑道:“一共是四十五文钱。”
说罢,小二伸出手看向几位公子。
“这是要刷多少碗?”乐有初非常镇定地问。
聂九歌抹去并不存在的泪水:“不会吧……”
小二手一收,脸一黑,楚晏“咳”了一下,唤道:“刘崔。”
一道黑影应声而来,正是之前的刘车夫。
聂九歌还在绝望,此时却一脸惊异,还未开口问话,便听楚晏问:“带银钱了吗?”
“回主子,没有。”
……现在盛行主仆出门都不带钱的风气?
“那个…”乐有初拍了拍刘崔的肩膀,“大哥…有劳了。”
说罢扭身就跑!
她堂堂公主——虽然亡国了——才不要纡尊降贵给人刷碗!
聂九歌眉梢一动,一手提起橘猫,一手拉着何知许向前狂奔,只留下一溜灰烟。
他堂堂洛阳、安归、西庭、青川第一富商——聂大公子哥——绝对!不可能给人刷碗!
楚晏默了半晌,僵硬地学着乐有初的动作,拍了拍刘崔的肩膀,“你等等。”
说罢轻功一跃,不见踪影。
“主……”
刘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无奈地回头看向小二。
小二拗出一个微笑:“刘公子是吧?后厨正好缺一个洗碗的。”
……
片刻后,烟雨阁大门前出现了几道凌乱的身影。
乐有初抬手将青丝撩顺,簪子扎稳,回首便见聂九歌和他怀中一脸懵的橘猫,后边还跟了个何知许。
“嘿,姓乐的,跑得还挺快!”聂九歌笑道。
“阿晏,你…也来了啊。”乐有初抿了抿唇,“那个…先把刘车夫救出来吧。”
楚晏一脸淡然,仿佛方才坑下属的不是他。
“虽然不知道刘车夫怎么也在,但记得代我道歉,顺便谢过他的挺身而出。”聂九歌打着呵欠,边走边道:“本少爷还要和时安兄给橘子沐浴,你们去吧。”
乐有初和楚晏再赶回去解救的时候,刘崔已经把后厨的一半碟子洗好了,出来时依旧是一副生无可恋,手指在洗碗的冰水里冻红了。
楚晏默了片刻,十分慷慨道:“你回去歇息吧。”
“是啊,刘车夫,今日多谢你了。”乐有初点点头。
刘崔怀着悲痛欲绝的心情走了。
他好歹是个影卫,如今又要给人开车,还要沦落到小馆替人刷碗了。
此时尚早,成群青鸟往西湖飞去,能见午时的云翳散尽,但仍有些朦胧的雾霾罩在眼前,未及黄昏,不少人家门口的灯笼已然亮了起来,在雾中隐约烁动着嫣红的光点。稚童手中埋着一串冰糖葫芦,手里提着花灯,在大街小巷中你追我赶。春节尚未到临,节日的气氛却已经感染整个县域。
楚晏道:“笙之,要去西湖看看吗?”
“花灯节?”乐有初想了想,她对这种活动无甚兴趣,都是些转眼即逝的把戏,怕是只有天真的孩提才感兴趣。但楚晏不一定,他一个太监提出想去花灯节,大抵是怕孤身前去太凄凉。
思及此,她带着微微怜悯的眼神,笑道:“既然阿晏想去,那便去吧。”
二人在街边寻了辆马车,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
一落车,美景便映入眼帘。
西湖凝了一层薄冰,不少人支着摊,显然都是在为夜市做准备。熙熙攘攘的道上不少人提着花灯你追我赶,嬉笑玩闹。岸边一排杨柳光秃秃的,早已被冬风带走了叶絮,百里景色中残余梅树在风中摇晃,不见海棠,空气却若有似无浮着一阵海棠花香。
乐有初寻了颗梅树,席地而坐,楚晏的腰靠着树,也坐了下来。此处位置尤佳,恰时赶上了落日良辰,余晖在水波上荡漾金黄色的磷片,青鸟斜翅俯瞰着大地,鸟语花香,耳目一新。
乐有初望着茫茫湖泊,忽而笑了,道:“怪不得听说关竹人人闲暇无事,日日赏此美景,应是闲情逸趣才是吧。”
“确实。”
“不过今日,我倒也叫闲情逸趣一番了。”乐有初笑道:“若是日日吃饱喝足,都能来此赏景,对于平常人来说还真是喜事。”
楚晏沉吟了一番,道:“你若是想……”
“打住!”乐有初往后挪了挪,坐到他身旁,道:“我可不是平常人,按姚京玖的话,我野心大着呢。”
一位大娘牵着孙女,背着蒌走到他们面前,笑道:“二位,要买些花灯吗?”
乐有初看了看楚晏,“不用了。”
“哥哥,你们今年没有愿望吗?”小女孩从大娘的腿后面探出头来,手捧着两个花灯,道:“把愿望写到花灯上,花灯放进湖里,来年的愿望就会实现啦!我去年许了年年吃糖的愿望,你们看,我实现啦。”说罢晃了晃左手的冰糖葫芦,笑得眼眸弯弯。
大娘笑了笑,摸了摸孙女的头发,道:“嘘,说出来就不灵了。”
“要两个吧。”楚晏倏尔道,把身上带的银钱都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连连道谢,“哥哥,要不了这么多钱,一文钱就够了。”
楚晏怔了怔,道:“愿望不值钱吗?”
大娘笑笑,收下了。
乐有初看向他,挑眉道:“喊一声哥哥就能赚这么多?突然想改行卖花灯了。”
楚晏递给她一个花灯,莞尔一笑,“买的不是花灯。”
乐有初摆手:“行行行,是愿望。”
她惊觉楚晏适合做江湖中的诗人,既有少年的高情逸兴,逍遥快活,生得男相却如花似锦,国色天香,腹中亦有诗人的画情诗意,浪漫情怀。
不过是买个花灯,却问愿望值不值钱。
她兀地失笑,抬眼望见楚晏在花灯写了些什么。
“愿望这么多,写了半天还没写好啊?”
“只是不知从何写起。”楚晏平静道。
“看来还是个久远的愿望?”乐有初笑道:“我看你平日无欲无求,没想到竟有执念,连许愿都信么?”
楚晏道:“不信,但总要试试。”
乐有初点了点头,“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
楚晏笑得有些艰涩,道:“等一个心上人,等她,看见我。”
“阿晏生得这么高,站在人群很难看不见吧。”乐有初看不懂他眸中的情绪,只道:“再说,哪个王爷怕娶不到老婆?若她要嫁就去抢亲,管她有心亦是无心?”
楚晏但笑不语,眸若漆星,望着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