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西荟街口两位老者自东向西走着,一人提竹邦,一人抬铜锣,一步敲一响,捏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风吹枝柳,沙沙作响,角落传来刺耳的猫叫,像极婴儿啼哭,略矮些的老者蹙眉循声而去。
“啪嗒——”铜锣落地。
略高些的老者闻声有些惊恐,抬眸望了眼门前的牌匾,张牙舞爪的两个草书大字——程府。
程县令的居所,按理说平日夜里应有护卫在外守候,而今夜却静得出奇,他汗毛倒竖,眯着眼瞧远处的同伙,咬牙道:“老李?怎么回事?”
没得到回应。
老者的心瞬间跌入谷底,想上前查看又胆小迟疑,一时间顿在原地。
忽而一股寒风自后方窜入脖颈,引得他头皮发麻,手抖却又不敢回头,迈着踉跄的步伐向前狂奔,不过走了十几步远,竟是腿软地跪倒在地。
他咽了咽口水,缓缓转头,却对上一把近在咫尺的短刀,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倒地不起。
死前浑浊的视线,看到程府门槛溢出的腥红。
婴儿止了啼声,黑夜恢复静谧,倒在地上的尸体,平添几分神秘的色彩。
银阙照到地面腥红,闪着光。
……
建午七十八年的东风掠过八街九陌,漫不经心地撩起仲冬残梅,乘着峻极苍穹扶摇而上,倏尔一抹黑影闪过,脚步一顿,落于熊熊焰火之中。
从灰烬中走出一名女子,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回首是滔天的火势,她着一身薄衫,双眸似望不尽的深潭,幽暗中透着清寂,如寒冬冰窖中落下一丝星火。立如芝兰玉树,着一身泼了墨的黑,袖口处的布料微光潋滟,绣的是云霄黑龙。
她拎着酒壶,小抿一口,侵入舌尖的辛辣瞬间呛红了眼,闭眼又饮了满嘴,含不住的酒滴滑至颈侧,再睁开眼时,眼梢微红,只淡淡笑:“这桃花酒酿得挺醇,不枉我寻了一个时辰,从城尾庄老头那抢来的。”
“……”
“可还记得曾家嫡女?这傻丫头,一天天追在谢家那小子后头非他不嫁。当年兵败,父皇都还没提和亲,傻丫头居然一马当先冲出来,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是要以身殉国了。嘿……谁想到,我偏跟她对着干,我当了质子,她可就没殉国的机会了……”
楚晏淡淡望着她,浓长眼睫下的眸光忽明忽暗,犹自喃喃了一句,可声音极低,刚流出唇缝的话语通通被晚风给糅碎了。
唇未施脂,却是艳极了,万种风韵悉数堆在这抹笑里,芙蓉月下的桃眸映着“风流”二字。
也叫乐有初目光停滞,顿了顿,道:“也不知道,我走之后……傻丫头跑去哪了。”她笑着,眸似燃烬的死灰,许是酒灼人眼,忧在眉间画了道川,醉玉颓山。
男人缓缓抬手,想替她拨好额前的碎发,迟疑了半晌,却终是放下了。
远方,火焰中的戏子还在唱着《踏谣娘》。
“可是觉得无趣?”
“戏曲罢了,一切皆虚,何谈趣味?”
“……你倒是看得通透。”
夜,风吹刺骨,也燥热。
这王朝,终究是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