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再是孤寂寥迫的月色,绚烂的烟花雨与繁星为伴,浮云浅淡,落雪皑皑,踏在地上的每一脚皆踩出一个足迹。
姚京玖不擅武,亦使不了轻功。
雪下得愈烈,连车夫都提早歇业。
只得步行,一路悠闲,却不觉沉闷,无人开口,心中皆沉吟着什么。
乐有初无声盯着前路漫漫,爆竹与风声在耳边争相艳斗,此起彼落的爆竹将地上的雪炸出了一阵迷雾,冷风将树花吹得摇摇摆摆,于浓郁月影下婆娑着。
不知何时,远处多出一道人影。
她无需细致的打量便能断定来人。那人一身玄衣,提了把红伞,在大雪迷雾中走得从容端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清的韵调,除了楚晏还能是谁?
乐有初朝他走去,讶异道:“你怎么在这?”
“楚大人?”姚京玖微微蹙眉,眸似不解。
“嗯。”楚晏神情淡淡,伞递给乐有初。
眼前一处屋檐上覆的雪倏然滑落下来,砸出了浓雾,一道黑影闪身而出,动作不算流畅,不甚一个趔趄,踩着了积雪,差点摔了个狗血淋头。
暗卫之中武功能这么差的,也就只有扶南一人了。
“主子!”扶南弓身行礼。
乐有初微微颔首,看了眼楚晏,才看向她,道:“是你把他带来的?”
“正是!”扶南挠了挠头,笑着解释道:“那几具尸体都在屋上放好了,想问主子什么时候动手来着,正好撞见他,就一块来了。”
姚京玖眸光一闪:“什么尸体?”
扶南才注意到她似的,眉梢一挑,歪过头缄口不言。
“去办吧。”乐有初淡道:“别留活口。”
“是。”
“这个方向……”姚京玖叫住扶南,顿了顿,猛然意会,皱眉道:“你们要对陈康下手?”
扶南朝她吐舌头扮鬼脸,“关你屁事!”说罢踩着轻功一溜烟消失了。
姚京玖沉吟半晌,鬼使神差地问:“楚大人,你是她的人?”
“站队罢了。”乐有初唇角一勾:“不必意外。”
“几时……等等!”姚京玖屏息沉思,忽然瞪起双眸,“不会是你带他攻占了安南国?”
“都是一起干的,怎么就叫带呢?顶多算同谋。是吧?”
“……”姚京玖抬眸去看楚晏。
楚晏平静道:“不错。”
姚京玖试图冷静地吁出一口气,又道:“那又为何要对陈康动手?”
乐有初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姚大人,找处落脚的再说,如何?”
片刻,三人回到了烟雨阁。
此时客栈亮起了灯笼,客人大多都去了西湖观花灯,便连几个打下手的小二也都不见了身影,一楼比往日静谧不少,只余柜台里一位迟暮老人佝偻着腰,将算盘珠拨得“啪啪”响。
乐有初敲了敲桌,笑道:“掌柜,劳烦来几壶热茶。”
“是你啊。”掌柜抬起头,笑得合不拢嘴,“今夜花灯节,不去看看?”
“不爱热闹。”乐有初道。
几人找了处靠窗的地方坐下。
“真是,哪有年轻人不爱凑热闹的?”掌柜提了壶热水,将茶叶放好,端了过来,看清来人又笑了,道:“哟,原来是有温香软玉在怀啊。”
乐有初笑着否认,酌了口茶,“还有房吗?”
掌柜不知有意无意,双手一摊,道:“可还真是不巧。”说罢便回了柜台。
“那今晚和我睡。”她扫向姚京玖,“明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姚京玖面色不虞,被炸了府邸,如今却要与罪魁祸首共眠?她冷声道:“就不怕我杀了你?”
“你可以试试。”乐有初挑眉一笑,把玩着折扇。
姚京玖抿了口茶,“说正事。”
“我想想,要从何说起。”乐有初手支着下颚,敛了敛眉,道:“你可知陈康原是御史中丞?”
“略有耳闻。”
“安南国政有六分权执于戚氏,戚太后正是前朝丞相的亲姐,后宫握权与前朝勾结,自是天下大乱,我父皇重病垂危,母后早逝,阿晟……八岁时被戚太后的人毒死,我若猜得不错,陈康便是下此毒手之人。”
乐有初神情微涩,但仍接着道:“陈康后来无故告老还乡,我猜他是与康平帝暗中勾结,关竹县日益衰败,直至今日,仅是外壳如此华丽,个中民众苦不堪言,陈康税目造假,走私货运,条条皆是死罪。”
说到这,乐有初笑了笑,“对了,你猜我今天在红袖坊遇到了谁?”
姚京玖试探地问:“陈康?”
“那可不止。”乐有初的笑容颇为意味深长,道:“你一定想破脑袋都猜不到,天子下场,与知府县令白日宣淫,营私舞弊,当真是万古流芳的大笑柄。”
“放肆!”姚京玖眉毛一横,“这不不可能!”
“姚大人。”楚晏看向她,眼神冷峻:“所言非虚。”
若说姚京玖对乐有初的话有三分信任,那么对楚晏的话便是十分了,楚晏没有理由对她撒谎,并且据她对楚晏的了解,对方更是根本不屑于撒谎的人。可她又如何敢信?
她一时变得惘然。
乐有初木然地看着她,心中了然。再也没有比告诉一个忠臣,她所奉承之人的罪恶,更能让忠臣内心溃败的了。
“乐有初,你杀得过来么?”
姚京玖的眼神变得精锐,道:“死一个陈康,还有千千万万的陈康。”
“不会了。”乐有初笑道:“我觉着新晋状元就不错。”
……
三更,月色迷人,关竹县又归于平静。
姚京玖躺在榻上,沉默看向窗外,不久前沐浴的水桶放在屏风后,还残余着缕缕水汽。
“怎么不睡?”乐有初冷不防出声,微勾唇:“不会还把我当男的?还是……姚大人心有余悸,怕我杀人灭口啊?”
姚京玖冷笑道:“你还是替自己担心吧。”
又过了半柱香,夜静人眠,窗外“咻”一道身影略过。
乐有初猛地抬眼,踱步朝窗前迈去,却只见梅枝轻晃。
楼梯传来聂九歌的橘猫的叫声,接着是脚步声。
乐有初打开门,便见聂九歌与何知许风尘仆仆,青丝上还沾着丝丝雪花,何知许手中堆着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聂九歌捧着猫和她打了个招呼。
“这么晚,去哪了?”
聂九歌缩着肩膀,冷得哆嗦,道:“那道士不是说西湖有花灯节嘛?我与时安兄去逛了一番,瞧你不在屋里头,便没叫你。”
“主子,怎么了?”何知许看出她惊疑不定。
“无碍,去歇着吧。”
乐有初松了口气,想来是听错了。
再回到榻上时,却一夜未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