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破晓。
乐有初刚醒来梳装,忽然见厢门前立着一道黑影,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叩门声也响了起来。
白日青天,楚晏的影卫都在暗处巡着,想来应该没什么危险。她凑近看这影子的轮廓是聂九歌,顿脚愣了两下,伸手去开了门。
“聂明昭,你今日起这么早?不会是还没睡吧?”
她刚说完,便发觉出对方哪里不对,好在方才顺手拿了折扇,在男人的刀刺过来时,接得稳稳当当。
“你是逍遥楼的人?”乐有初眼睛微眯,讥笑道:“我当是有多神秘莫测,今日我就让你们尝尝失手的味道。”
“聂九歌”显然未料到她的反应如此迅速,眸光一黯,刀峰一转向她的脖颈刺去。
乐有初微微一笑,往后退开两步躲了袭击,随即向远处大喊了一声:“有刺客!”
屋檐的几个影卫在眨眼之际冲了过来,交手不过三两招式,便将“聂九歌”制服在地。
男人皱起眉,他的声音吵哑尖锐,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怎么可能认出我?”
乐有初蹲到地上俯视他,将男人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淡淡一笑,道:“你怕是不知道,我睡觉时也不关门,聂九歌这小子哪回是敲了门进来的?这太阳才刚升起来,我怕他是刚刚睡下。这位兄台,你怎都不晓得先踩踩点,是新来的吧?”
“你……”男人咬牙,他怎么知道这次的任务如此凶险。往常不过是杀几个俗民,今日以为只是个柔弱女人,想不到还有武艺在身,被乐有初那双凌厉的凤眸一盯,更是浑身不自在了。
“我什么我?”乐有初勾唇一笑,扫了眼左右几个影卫,心道阿晏身边的人还挺不错,反应迅捷,比起暗卫完全是有过之无不及,她伸出手,道:“几位小兄台,身上有没有慢性毒药借我一用?”
几个影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你不是我们主子,有也给不了你。”
乐有初轻笑一声,一脸语重心长地道:“你主子现在是王爷,欸,我现在可是王妃,于情于理,你们得听我的,更何况我还是这府中的正妃,当家主母!”
影卫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是在思考。
“我看着不像?”乐有初冷笑一声,“你家主子太子宴那日,不正是跟我去的?”
影卫闻言,这才半信半疑地掏出一包粉末,道:“三天无解,七窍流血,慎用。”
“谢了。”乐有初接过,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听到没?三人之内,给我捎回信哈。”
说着便掐住了男人下颚,逼他咽了下去。
“几位兄台,麻烦喂他点水。”乐有初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盯他半个时辰再让走,免得他呕出来,浪费了。”
“是。”
“带下去吧。”乐有初冲他们摆手。
另一间厢房,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躺在床上,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要挣脱绳索,却连动一动指头都直冒虚汗,他怒红了眼,试图张嘴用利齿咬断,可却连张嘴的气力都尽失,越是挣扎,越是无力,连自然呼吸都慢慢变得沉重起来,像有些大石压着胸腔,被碾了个粉碎。
快要窒息之时,房门可算被打开了。
乐有初伸了个懒腰,笑道:“太子殿下,早上好啊?”
云怀瑾满是仇恨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想将她吃干抹净。他何曾受过这等屈辱,生来金贵被人捧上掌心,即便是面对朝廷的尔虞我诈刀枪暗箭也不曾被人折磨至此,吊着一息尚存却又无力挣扎。最可恨的是,他竟栽在了一个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女人手中!
“殿下,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乐有初笑看着他,道:“你忘了当年是怎么对我的?需要我来替殿下回忆一番么?”
她坐了下来,抬起修长的手指,掰下去一指,道:“我可是前脚入宫,后脚就被殿下关起来与老虎共眠了呢?当年我不过十四岁,那老虎见着我就要扑上来,若不是我身有毒针,怕是早已成虎腹中食。”
乐有初看向他,又掰下一根指头,“第二日殿下见我没死,可是高兴坏了,忙不迭将我送到浣衣局,那半个月的雪下得最是狂烈,砸在我头上,这手搓僵了也得把衣服洗干净了。”
“我那时矜贵得很,风寒三天两夜都没降下来,听说殿下来看我了,可把我激动坏了,你赏了我一桶冰湖的水,那叫一个彻骨的凉,我心中这杀死殿下的心终于是干柴烈火般地烧了起来,将风寒也能活生生逼了回去。”
“你见我好端端地又活了回来,马不停蹄地让好男色的手下来照料照料我,还强行扒了我的衣裳,我这折扇是个不长眼,不小心就又弄死条命,可叫我在被窝里偷哭了几天。”
“对了,小事就不提了,殿下一定记得那年春猎,想不到我这小小质子还有机会去到皇家春猎呢?我去了才知道啊,原来殿下是特意为我安排的席位,我当你们的猎物,一场下来有多少支箭从我身边擦过去,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殿下扎中在我后腰的那一支箭,我可永远都忘不掉,现在时不时摩挲着那块疤,我就想着把你碎尸万段。”
……
乐有初说着说着,发现十只指头不够掰了,也就不说了,兀自煮了热茶,笑道:“不知道这些殿下记不记得?”
云怀瑾圆着眼看她,动了动喉结,说不出话来,但他心中嗤之以鼻。
他恨透了乐有初,如果不是她的国家,云涵容就不会死。
他愤恨她的专横跋扈、喜怒哀乐、不屈不挠,恨她的存在,将他比得毫不起眼。
同样是皇族中人,乐有初一介女子,可以挺身为他哥当质子,可以在墙倒众人推时立起来,可以气定神闲地领着敌国的军马将自己国家歼灭,可以永远足智多谋地运筹帷幄。
而他身居太子,护不住母后,护不住妹妹,天是何其不公?若将世间人的幸运均他零星半点,他也不至于沦落于此。是这世道让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变成狡诈狭隘的小人,变成万恶不赦馨竹难书的恶人。
“我来是来告诉你,过几日的皇家春猎,殿下就不必舟车辛苦了。”乐有初抿了口茶,顽劣一笑:“我替你去,顺道,让你的忠臣狗腿们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