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帝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帝王落魄可威仪尚在身,颇为语重心长道:“聆儿,收手吧。”
离王名景华,表字舞聆。
谁都可以这般称他,唯独康平帝!
他此生最痛恨康平帝以这种亲昵的方式呼吸他的表字!
他面具戴出来的一只眼有些红,捏紧了剑,寒声道:“父皇即便命在他手里,也不信孩儿的话?就是要百般偏宠骄纵他,是么?”
“朕是为你好。”康平帝淡道。
说罢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他,闭上了眼。
古往今来龙子夺嫡,本就是血雨腥风,弑父杀兄之举更是常态。
康平帝怎会料不到今日的场面?
离王被他的无视惹得愈发愤怒,铁青着脸,看向乐有初,“殿下不放手的话,是想与父皇共赴黄泉路么?”
“王爷多虑了。”乐有初挑起眉。
她又赌对了。
就在不远处,玄衣男子骑着黑马扬鞭疾驰而来,在他身后,带领着千军,支起弓箭,将离王这支队伍团团包围。
“金陵王?”离王神色一变,微微皱眉。
康平帝道:“瑾儿,聆儿,放下屠刀吧。”
“这就是父皇的救兵么?”离王讥笑了一声,似乎痛苦到了极致,笑得诡谲,“父皇看得通透,也不愿信我是么?”
“事实如此。”康平帝道。
另一边,楚晏提刀而来,风吹过他的发梢,怪不得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在百庆国时穿着内侍服都掩不住的秀丽,穿常服也只能衬出他的五成姿色,穿上战甲时又是截然不同了,像冰川之上食人花,危险又美丽。
乐有初看向他,对方也似有所感,微微颔首。
这边的小动作并未有人注意到,康平帝只以为楚晏在对他点头。
楚晏带来的兵马很快制服了离王残党,而离王用属下以命挡出来的路逃之夭夭,不见踪迹。
云燕勋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离王计划中的一环,他逃脱不得,肩膀被架上两柄铁剑,心中是暴烈的愤懑,他费尽心思想将离王推上龙椅,而对方却把他当成一颗废棋。
乐有初懒得再跟这行人假模假样地对峙,放开了康平帝,趁乱逃了。
楚晏向康平帝作辑,道了几句末将来迟万死不辞的场面话,也先行退下了。
山脚下,乐有初脱了面具,正蹲在地上挖土。
“还真巧,每次遇见到你,都能参观一出好戏。”苏景钰从她身后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
乐有初头也不抬:“苏公子看得开心便是。”
楚晏才下山,在远处就看到了她的身影,疾步走到她面前,眼神殷切:“受伤了么?”
“一点小打斗能有什么事。”乐有初抬眸看他,眉眼也不自觉有了笑意,道:“阿晏那边解决如何?”
“没事了。”楚晏松了口气,这才看向苏景钰,对方眸中强烈的敌意像火一般将要烧起来,他迟疑了半晌,没想打招呼。
乐有初睨了眼苏景钰,勾唇一笑,“这位是我相公,苏公子还不走么?”
楚晏微微一愣。
苏景钰瞟他一眼,读懂了他的心思。
即使是他,看楚晏生的那张脸也不由得甘拜下风,回想起乐有初说过的话,似乎也不假,可当乐有初向他介绍楚晏时,楚晏却像是意外掺杂着喜悦之情。若是寻常夫妇,必定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笑意更甚,“今日一见王爷,才发现原来王妃说得不假。”
乐有初挑了挑眉,“所以,死心吧。”
“什么意思?”楚晏皱起眉,眼神不解地看着两人。
“他想娶我。”乐有初冲他挤眉弄眼。
楚晏登时换了脸色,眸光暗沉地看着他,气势汹汹,堪比修罗场。
乐有初怔了一怔,将野花连根挖了出来,包在帕子里,“差不多得了,咱回府去。”
楚晏接过她手中的帕子,略有些诧异:“蓝雀花?”
乐有初点头,道:“这能着活吗?”
楚晏抬眸,余光见到苏景钰的蓝色衣摆,神情淡淡,“难养。”
顿了顿,又道:“蓝雀花只能在山脚处存活,栽回去活不了几天。”
“啊?”乐有初皱起眉,“那没办法了。”
楚晏微微扬眉,将蓝雀花给栽回原地。
“回去吧。”他道。
“对了,康平帝是在春猎前料到的今日么?”乐有初边走边擦着手里的泥尘,将他的弯刀也接过来拭了一遍,道:“为何选你?”
“云华拓有文无武,就算信他也用不了,其余几个皇子皆心怀鬼胎,朝中禁卫军已经暗中勾结了离王,云燕勋养了七百私军,云怀瑾用的是江湖势力,这些康平帝都看在眼底,不戳穿罢了。此次春猎,云燕勋盲目信任离王,也太得意,说计划时没有屏退下人,被寝殿中康平帝的耳目听到了。”
楚晏抿着唇,又道:“至于朝中武将,康平帝也不敢用,他怕其中有哪一支像禁卫军一样已经倒戈,唯独孤党,也就是我与苏家,苏家从文,派不上场,而我自上次与云怀瑾决裂,便再无与他人结交,已是不二之选了。”
听罢,乐有初沉吟了良久,道:“阿晏为何愿意帮他?”
楚晏语气平静无澜,道:“无论是太子还是离王,秤砣倒向一边,对你没有好处。”
“阿晏为何帮我?”乐有初挑眉,莫名有些期待答复。
楚晏轻笑了一下,避重就轻,“我不是相公么?”
“入戏太深。”乐有初撇了撇嘴,兀自嘟囔:“以前没发现,阿晏最近都会反过来说笑了。”
她经常揣测人的心思,也极少出过错,但唯独楚晏,他像一团迷蒙。他们有共鸣,有配合,也看得懂对方的眼神,可在某些方面,乐有初觉得楚晏太会隐藏,太阴险,也很危险,却又奇怪的预感这种危险不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楚晏还在当太监的时候,也不像个下人,比她小两岁却又像她的长辈,别人作辑只当是礼数,而他作辑是恭谦有逊,气质迥然。平日也不见他练武,却有深不可测的武艺。
分明是太子殿的内侍,却三天两头往她那个呈寒苑里跑,一会端糕点,一会送衣裳,她还以为云怀瑾脑子进水,突然对她阴雨转晴天。后来才知道,楚晏是安南国人,对她只是同情与怜悯。
现在……也是怜悯么?还是国家大义?
他就像深林高山上的云,捉摸不定。
乐有初没注意到自己莫名的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