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懦夫就该承认事实。”
青年回过头,微微愣神,他的体形天生偏瘦,连脸颊两侧的颧骨都吐了出来,额角有不少碎发遮着眼睛,不似落寞,反倒有几分落拓,在他身上看不到温润,尚是少年,能看到骄阳似火,磨灭不掉的锐气。
乐有初算是摸清了他的性子,脾气像鞭炮易燃易爆,被教训过了镇定下来也有冷静的一面,只不过看上去有些别扭。
青年嗫嚅道:“罗校尉,我……”
乐有初把架着兔子的整根棍丢到他手里,道:“还跑么?”
“不跑了。”青年又坐了回来。美食在前,有什么尊严问题填饱了肚子再说,总比饿死要好。
“你真该谢天谢地,东虎昨夜要是死了,你也就吃不上这一顿了。”乐有初道。
青年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神情淡淡,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兔肉,分心将骨头丢给几条小蛇吃,道:“东虎死了关我什么事?”
乐有初冷笑道:“会召蛇的确是一门手艺,但没有十足把握,可别把战友的命拿去开玩笑。”
青年没遐深思,淡淡道:“它们听得懂我的号召,我后来让它们撤退了。”
“哦?”乐有初挑了挑眉,“那就不知道差点把东虎勒死的东西是什么了。”
青年微微蹙眉,心下一惊。他猛地想起东虎在蛇群面前亲手提剑斩了一条蛇,这群蛇并不是完全野生的,他之前专门去捡被母蛇遗弃或是遗弃的蛇蛋,把它们养活,小时还算好养,可一旦养肥了食量也日渐增大,无奈只能将它们放生,因此这些蛇之间是有感情的,就像母蛇保护幼蛇一般,它们也彼此保护着,在看到东虎的行动时,想必已经被仇恨冲刷了头脑,才会不受控制。
他抬眸,抿了抿唇:“他……没大碍吧?”
见乐有初淡然的神情,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填饱肚子。
乐有初却没有话题就此作罢的意思,厉声道:“听着,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仇,什么怨,你送他蛇也好,不送也罢,但战友的生命,不是用来赌的。”
青年含糊不清地应了,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到心上。
战友?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算是哪门子战友?可笑至极。
乐有初扫了他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不准备解释太多。因为终有一日,他们都会自行意会的。
她拾起折扇起身,掸去衣尘,走了。
青年闻声抬首时只看向她的背影,她的双手背在腰后,手中白玉扇在日光折射下泛着微光,底下一块衔着合璧玉的扇坠,她走时流苏与玉皆微微晃动着,似乎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这一幕,就像从画中走了出来。
乐有初回到营帐中,不出意外地,并没有人完成任务,昨夜不少人都在林中歇息过了,打算不争第一,也不做最后,中规中矩地完成此次任务。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坐到案边阅览信件。
想了想,提笔给苏景钰写了一封信。
信中大致同他道明了天下局势,将苏家的退路描明,要么退隐避祸灾,要么上奏劝君醒。
苏家无疑会选择第一条路。
乐有初将苏家退隐后的安排置办得妥妥帖帖,这么做就是为让苏家欠她一个大人情,苏老爷是个明事理的人,倘若知道她的存在,必然会做出选择。
问题在于他选择忠贞不二地退隐,还是倒戈敌国地退隐,二者的性质可谓是天与地,赌对了,是荣华富贵,万贯家财,赌错了,便是万劫不复,千古骂名。
随后又给远在关竹县的贺晚舟写了信。
信中直接将她的身份、来历、目的与计划一一道出,最后写上了宁山军营的地点,希望他来赴约。
乐有初看人很准,有十成的把握贺晚舟即便拒绝与她合作,也不会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
范靖远的所有罪证被云怀瑾党羽的人全数呈给康平帝,在大理寺卿姚京玖的协助下,将范府上下主仆老小三百五十四口人斩首示众。
范靖远濒死之前,在范大小姐与范老太太面前,由他最是宠幸的小妾割去命脉,由他唯一一个嫡子剐去皮骨。
他流的血溢出了范府大门,顷刻间冲淡了这座血宅的怨气,无数无辜的魂魄萦绕在他们的耳侧,一直缠绵至头颅落地。
一座腐败的范府倒下,只要皇宫有人居心不良,便永远还有千千万万个范府。
范靖远的死亡抖出了离王不少罪证,他急忙应付着姚京玖的审问,势力大挫,云怀瑾则乘风借势而上。
康平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越是如今,他越是要了命地想要炼制出长生不死的仙丹,越是信奉那名仙风道骨的高僧国师。
城中每日每夜都人心惶惶,连卖菜种田的老翁们都不太敢出门了,三更半夜若是有官差猛敲他们的门,也只敢躲在床底下一口气也不敢出地装死。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饿得实在受不住的人跑出来买米,却发现米铺的掌柜不久前被官差抓走了,留下两个五岁大的孩子给妻子养,妻子哭得不成样子,索性关了铺,打算用残存的米粮养活自家人。今年洪灾,本就没多少收成,关了一家米铺,城中人只好到更远的米铺去买米,走的一路都缩头缩脑的,生怕被“吃人”的官差抓走了。
人间有这么一处暗无天日的地狱,养着一群比丧尸更像丧尸的活人,他们神情如木偶,双目空洞无神,瘦骨如枯枝,微微一动骨头便“咯吱”响。
他们是一群活人,生如死,比死苦。
蛊毒发作时有人把一口好牙给咬碎了,也有人拼命撞墙,头破血流却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唯一的知觉便是万蚁挠心抓肺的奇痒,一刻极寒,一刻极热,反反复复。
所有的举动都是无意识的。
这时,有人站在高处,摇晃着手中的像罂粟般让人上瘾沉醉,唯一可以缓解痛苦的蛊毒,那人指着另一个活人,命令道:“杀了他。”
比圣旨还要可怕地让人去遵从,中蛊者使出清醒时百倍的力量将一个正常人给撕碎,用拳头将人给捶死,就像柔软的指节扭曲骨折了也没关系。
等到活人断气了,中蛊者就会像狗一样眼巴巴地伸出舌头,等待主人的赏赐。
男人将蛊毒散洒在地上,中蛊者地趴在地上将其舔舐干净,露出凶悍满足的笑容。
中蛊者已经成为了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