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起,房门就被“砰砰砰”地敲响,粗暴的巨响惹人恼怒。
苏卿被打扰了睡眠,睁开的眼睛还带着水润,他盯着门外粗暴敲门的人影片刻,这才把起床气带来的冷意压下。
“吱——”一声,木门被打开,苏卿和门口的小厮面面相觑,
苏卿脸上挂着温和柔软的笑意,如果不细看看不出他眼底的不耐和冰凉,微抿的唇开合:“怎么了?”
小厮瞧了瞧眼前的青年,这人说话温声慢语,面容清俊柔和,家境肯定不错,不然养不出这一身的贵气和傲然。
可谢君枫身边皇族勋贵如云,贵气潢生的人一抓一大把,就是不知道这人哪儿被主子瞧上了,居然看重到让自己来催请的地步,这人也配?
他心里肺腑思量着,面上笑呵呵的,把姿态放的不卑不亢:
“车队要出发了,主子在楼下等您。”
那可真够早的。
苏卿垂着眼皮,心里涌上真情实意的不耐烦,这是被冒犯的不悦。
冒然把他叫醒,一醒来就是出发的召令,还暗里示意催他快些,看似正常平和的行为,里面隐藏的意味显而易见。
来自上级的命令和敲打吗?
但苏卿没表达什么不满,对小厮点头示意,还笑道:“等我一下,我去穿好衣服,洗漱完就下楼。”
门被不轻不重的关上,小厮依旧笑呵呵的,下楼给谢君枫汇报消息去了。
等苏卿拾掇好自己,本来以为是没有吃早饭时间了,结果站楼梯口上就闻到了饭菜香,往大堂里一望,谢君枫正安然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桌子上面摆放着种类齐全的早食。
苏卿不禁扬眉,他步履缓缓,下楼问道:“不是要出发吗?”
谢君枫抬起薄眼皮,他生着一双柔情眸,这里面肯定有他刻意柔和眼神的效果。
实则他的眼皮很薄,眼尾上挑,生的是冷清相,笑时是柔情眸。
谢君枫对着下楼的青年点头,用手中折扇指向餐桌,歉意道:
“实在抱歉,是随身小厮不礼貌。七郎提醒过,压低声响试探一声就行,如果苏卿睡着就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我等你醒来就是了,可他太不听话,擅自敲门催你快点。”
“给你准备了些吃食赔罪,来吃些吧,赶路也不着急。”
苏卿挑起衣袍,态度随意的坐在他的对面,考量着谢君枫的借口。
谁知这是真是假,是意外,还是那小厮是块敲打他的……
“这是真的。”好像清楚苏卿在想什么,谢君枫一边给他沏茶,看着细流的茶水入杯,一边悠然道,“苏卿这次可以不用想太多,确实是个意外。”
对任何行为就要刨根究底的笑面虎,直戳了当的解释就行,虽然谢七郎也爱打哑谜,但是不喜欢把感情浪费在意外上面。
对比起来,他居然是两人之间更直白的那一个。
“那小厮在我身边跟了八年之久,被那些想讨好我的勋贵们娇纵出了脾气,觉得对苏卿伏低做小侮辱了他的身段。”
谢君枫似乎觉得有趣,他玩味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把手上的茶递到了苏卿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映衬着青瓷茶杯,如画般好看的紧。
“可他只是个下人而已,生来低贱的奴仆,哪里有骄纵不愿的资格?”
谢七郎看着手中茶杯被接走,对抿茶浅尝的苏卿笑道:
“只是他运气好,跟的主子是我,所以那些他够不着的大人物也要给他几分薄面,还有官员对这小厮卑躬屈膝,生生给他惯出了脾气……苏卿,你说可不可笑?”
苏卿手指碾磨着茶壁,他反笑出声:“你把他怎么了?”
“七郎把他的手剁了。”
谢君枫温柔浅笑,姿态朗月清风般让人舒心,只是嘴里吐出的话恶毒至极,狠辣至极。
“他的手敲了你的门,看来是手有自己的想法,不肯听我的话——既然如此,剁掉就好了。”
真狠啊,真毒啊。
苏卿却笑出了声,被吵醒的郁气和不被尊重的恼怒在此刻烟消云散。
说好的是合作关系,那两人就该是平等尊重的同事,他投诚于谢君枫,但不代表自己是他忠诚屈膝的下属。
谢君枫给了他这个态度,苏卿现在是身心舒畅,伪君子做事真是八面玲珑,分毫不差,实在让人舒服。
苏卿用指尖点了点桌子上,他指尖细长漂亮,指甲修剪的很圆润,和黑木桌子衬在一起,倒是惊人好看,他笑着说:“茶不错。”
谢君枫对他勾唇:“皇族特供——天山清水绿,七郎也觉得不错,抢来的。”
“抢谁的?”
“七郎忘了。”
可能是皇子皇后,可能是王爷公主,也可能是皇帝的,是谁对谢君枫来说都没关系,反正他抢了。
苏卿没再说话,低头专心吃早食。
等他吃喝满足,这才擦拭着唇角,道:“走吧。”
谢君枫已经面前摆放着馄饨,他稍微吃了几个就没胃口了,听到这话就把手上的勺子放下。
谢家车队外表朴素无华,内里五脏俱全,吃喝用度堪称豪华,比苏卿之前风餐露宿骑毛驴的日子舒服多了。
车队由七个车辆组成,中间的是谢七郎的马车,被人团团包围,车上就他一人。
按照身份,苏卿应该坐在谢七郎后面的一辆马车上,两人同行不同车。
结果谢君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居然把主家的车位慷慨让了出来,让苏卿和他坐一辆马车上。
锦绣丝绸缝成的软塌,内里细软蓬松的绒毛出自小国供奉上的贡品,这种皇族待遇的软塌居然被谢君枫拿来放马车上。
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的是清新熏香,种类不明,只知名贵,有效缓解头晕难受。
桌子上摆放着精巧的小食,清茶的香味四溢,背后靠着的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靠枕。
这尚且是因为赶路,所以吃穿用度比往常简陋粗糙的一段路程而已。
苏卿在这个马车上,真切意识到抱上谢君枫这条大腿,获得他的看重,能获得的好处有多少。
就连身边一个卑微小厮都被那些皇族勋贵给骄纵的不知天南地北,傲慢自得。
两人一路无话,桌上的东西也都没动。
夜晚降临,外面的人招呼着说要歇在荒郊野外、安营扎寨的时候,沉默静坐一整天的谢君枫脸上重新挂上温柔浅笑,把眉间的漠然收回去。
他偏头道:“苏卿,该下……”
他戛然而止,眼底闪过诧异。
只见那个清俊斯文的青年翘着二郎腿,靠在软枕上歪头,闭着眼睛微阖小憩,他赶路几天没怎么睡好,清晨又被早早叫醒,眼下都挂着青黑。
谢君枫默然片刻,是他思虑不周,没意识到苏卿的困倦。
正想自己一人下马车,就听到苏卿嗓音嘶哑的开口:“别下去。”
谢七郎掀车帘的动作一顿,忽然回头:“……发生了什么?”
苏卿睁开狭长的眼睛,他睡眼惺忪,脑子还有点不清醒,一边心想谢君枫身边果然危险,一边用手撑了撑身体。
他歪头看他,语气柔和:“上空嗡鸣不对劲,大量追兵杀过来了,待会要逃命。”
谢君枫这次出来就意识到了不会好过,他看似芝兰玉树,君子谦谦,实则行事张狂,树敌众多,这次出行如果不是皇帝和朝廷用尽手段强行逼迫,他根本不会准备潦草的出来。
谢七郎对目前状况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闻言弯了弯眼睛,笑问:“那七郎身边的下属?”
“活不下去。”
“好。”
谢君枫了然点头,也没见多伤感,直接道:“那我们就先跑吧。”
这样一来,在外面忙碌的那些人还能做出假象伪装片刻,他们趁机跑路,还能多跑一段时间。
苏卿发出疑问的“嗯?”,没想到谢君枫会说出这么狼心狗肺的话。
就算他也打着这个主意,想着舍弃那些人带着谢君枫赶紧跑路,然后用漫长的逃命路获取这狗东西的重视信任。
因为对苏卿而言,那些人是陌生人。
但他真没想到,下属忠心耿耿、舍命为他,朝夕相处也有多年,身为主子的谢君枫能狗成这样,实乃他见过的伪君子第一人。
不错。
不愧是高危世界能威胁主角的反派大boss。
苏卿在自己的世界也是看破规则,虐杀主角百余次的反派大boss,他就喜欢这样阴毒虚伪、狠辣无情、狼心狗肺、喜怒无常的伪君子。
给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想了那么多,也就几秒钟的事,苏卿收敛思绪,当机立断:“走!”
外面的人在相互吆喝,那里“准备齐全点儿”,这里“记得加强防卫”,对之后发生的一切毫不清楚,更不清楚自己已经被当成了舍弃的棋子。
谢君枫的贴身小厮被剁了手,他干脆也没再要这个残废的东西,早就让人扔到荒郊野外去了。
谢家七郎掀开车帘,步履轻缓的下了马车,月白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肃肃如松下风,瞧着就是个陌上人如玉的贵家公子,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和位高权重,随意决定人生死的谢家家主不怎么匹配。
他对着要上来迎接的人摇头,制止了对方讨好殷勤的动作,温声道:“那帐篷不错,马车也待倦怠了,我先过去看看,你们继续。”
下属奴仆们连忙称是,目送谢君枫走进属于他自己的帐篷里。
不可能让主人委屈地住马车,所以每次睡到荒郊野外,都会首先布置谢君枫的帐篷。
确定谢君枫走进帐篷里后,所有人正准备继续做自己手上的活儿,不远处主家马车一声巨响,让众人惊异侧目,都来不及注意谢君枫住的帐篷了,把视线移到了马车上。
“发生了什么?”
有人小心上前掀开车帘,发现马车里面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人。
奇了怪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趁人不注意,两道身影狗狗祟祟的躲了进去,向着森林深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