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入云的森木林立,形成遮云蔽日的阴影,偶尔树叶的间隙才会溜进几缕阳光。
空气因为常年不流通和潮湿闷热,形成了迷雾一般的遮眼物,瘴气入体容易造成胸闷气短,所以此地人烟稀少。
幽静神秘的森林只有蝉鸣鸟叫,寂静的可怕。
匆忙踩踏的脚步声打碎了这里的静谧。
苏卿历时321世,曾经为了摆脱苏烈临和天道的控制哪里也去过,热带雨林他在不知道几世的时候也去过几年,在这片森林中找逃生路不算艰难。
青年长腿跨过一根腐木,他跨越过去后转身拉住脸色略微苍白、呼吸急促的谢君枫。
这种漫长的奔跑持续了不短时间,苏卿能感知身后的追兵要杀过来了。
“快走。”
他拉着人正想快跑出这里,谢君枫忽然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苏卿的催促。
他似是在强忍什么疼痛,手心发汗发抖,勉强笑道:“抱歉……七郎身体有疾,身体破烂不堪,苏卿放开我自己走,你我合作依旧奏效,三日后在南水镇会和……”
苏卿冷声打断他:“你能活吗?”
“可以。”
谢君枫用手帕捂嘴,看似咳嗽了两声,实则把口中淤积的鲜血小心吐在了巾帕上,没让苏卿发现任何不对劲。
他淡然道:“身体不好,不代表七郎武功差,杀还是能杀的。”
苏卿定瞧了他半响,脑子不合时宜的蹦出原剧情设定里的一句话:
【谢君枫,于连国元年6,二十四岁猝亡,英年早逝,死亡原因不明,三日后尸体不翼而飞。】
平常伪装的那么好,谁知道这家伙是个活不久的病秧子?
要说抛弃人跑路,苏卿不是干不出这件事,以现在的脚程,他自己再跑一个时辰就能出这片林子,到时候人群熙攘,谁能杀得了他?
但如果要真正得到谢君枫的无上看重,就要确保他对这人有恩情。
就算之后获取不了这神经病的信任,以谢君枫的地位和心性,也愿意为苏卿提供便利,让对方在朝堂上的争权夺势路更顺畅。
他不能独自离开。
苏卿抚摸了一下手腕,沉思片刻,他忽而轻笑出声:“谢家主,你我平等交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遇到危机就舍弃对方的道理?”
谢君枫眼里漾出笑意,毫不惊讶,显然明了苏卿的心思,他拱手行礼:“在此感谢苏卿相助,待回到谢家,七郎必有重谢。”
苏卿一副只追求利益的败类样子,虽然他确实是。
树梢投射下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模糊了他嘴角的淡笑,他长得不算多么俊美逼人、锋利压迫,五官属于精雕细琢出来的精致柔和,只是眸色黝黑深沉,隐隐透出威慑。
他说:“可以杀出去,只不过要你配合一下。”
谢君枫没问为什么他之前说逃命,现在又说能杀出去,他笑的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如此,七郎感激不尽。”
.
浓郁的绿色沉压压,像一块厚重的绿色幕布,压的人喘不过气。
林中一处偏僻角落有一座水崖,飞溅直冲而下的狂流瀑布,水崖断层巍峨,崖壁上的岩石被冲击的圆润光滑。
“哗啦啦——”
水流的冲击响在耳畔,冲不散凝滞的肃杀之气。
四周黑衣人众多,现身在明面上的就让人心惊,更别提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他们各个手拿武器,浑身杀气,他们的刀尖对准了悬站在水崖之上的谢君枫,眼神冰煞冷厉。
其中一人作为领头,脸上蒙着纱布,他怀里正禁锢着一个人,挟持着步步上前。
他低沉嘶哑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谢君枫,你告诉我们家主令牌在哪儿,我怀里的人就不用死,侥存一条性命!”
谢七郎面上笑意不减,把视线移到了他的怀里。
一柄长刃正横在苏卿的脖颈前,削铁如泥的刀锋刺破了他的皮肤,一丝血色流淌而下。
谢七郎眨了眨眼,惋惜道:“还是跑得慢了,让苏卿落到了你们的手里。”
领头人冷笑出声:“能现在才找到你,还是要多亏谢家家主的狠心!”
谢七郎含笑点头,口吻温柔:“不狠心,我怎么能活到现在呢?”
领头不想与他废话太多耽误正事,手上长刀用力,刀锋没入了苏卿的脖颈,伤口加深加重。
“告诉我家主令牌!”
谢七郎眼中浮动着犹豫,他神情微动,指尖握紧在掌心,下意识叫道。
“苏卿……”
本来领头人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挟持了苏卿去试探谢君枫的态度,没想着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对怀里的人还真不一样。
他眼睛微亮,心里底气都足了:“你再不说,小心他的命。刀剑无眼,谢家主也不想他出事吧?”
谢君枫神色微动,闭了闭眼,
“唉……”
良久,他假惺惺的叹着气,用袖子拭掉眼角不存在的泪,状似不忍的偏头。
“动手吧。”
此言一出,追匪惊到手抖一瞬,苏卿情不自禁勾唇。
谢七郎见他们惊讶到失语的表情,丝毫不慌,催促道:
“快动手吧,苏卿为我而死,七郎会永记在心。若有幸安全归家,七郎会在谢家祠堂上破例为苏卿立一块碑位,和诸位列祖列宗一起日夜供奉。”
把一个外族小辈放祠堂里,和祖宗排一起被叩拜供奉。
哄堂大孝!
苏卿看着他在那里演戏,明明可以演得不着痕迹又出神入化,让追匪真以为苏卿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敢轻易动手,偏谢君枫又掉鳄鱼眼泪又假情假意,一看就不在乎苏卿的死活,让追匪随意杀。
很好,这个狗东西。
苏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茬他记住了,迟早报复回去。
报复这件事不宜早不宜晚,更适宜当场。
这么想着,他对着身后追匪慢悠悠道:“我知道谢君枫的令牌在哪儿。”
“???”黑衣追匪震惊看他。
只见他挟持的青年面色如常,眼神沉静:“他舍弃那么多的下属,只带我一人离开,不过是因为我和他有那种关系罢了。”
什么关系?!
谢君枫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心里陡生不安,有一种被屎盆子凭空污蔑清白的烦躁。
显然只要脸皮够厚,够不要脸,精神伤害的就不是苏卿。
苏卿含情脉脉看向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苦笑一声:“你把我压在身下日夜缠绵,温言软语的哄我最重要,本以为多么情深义重,结果……”
谢君枫哑然无声。
他难得这么震撼失语,谁不知道十四岁的谢家少主上朝堂能言善辩、引经据典,以一己之力说服皇帝和众位朝臣发动战争侵略他国。
在朝堂上,在民间中,谁不知道谢君枫有一张好嘴,能温言细语,能阴阳怪气,能巧舌如簧,能口若悬河,让他说不出来的话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谢君枫盯着苏卿那张贱嘴,恍然意识到自己遇到对手了。
苏卿垂着眼皮,笑得温文尔雅:“索性你也留着一点人性,没完全负我。虽说在一些床事上过分了些……”
没说完这句,他含糊其辞,眼底闪过羞赧,引起在场所有人的好奇心。
过分?过分在哪儿?这才床事上得有多……
苏卿装作不忍直视的模样岔开话题,继续道:“令牌在哪里,在你不设防之下,我也稍稍了解一些,你……你不要怨怪我。”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把视线放在了谢君枫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在众多视线中,已经收拾好心情的谢君枫坦然一笑,抽出腰间别着的水墨折扇,用扇柄敲着手心,眸中渐渐浮现愧疚。
“苏卿,本是我辜负你,伤害你……”
苏卿眉尖一抽。
这是也演上了。
“虽然是七郎辜负你,可也给了你不少金银财宝,家中老母安排好了,你跟了七郎一段时间,也不算委屈。”
说完,他以扇掩面,把语气渐起的悲哀压下,闭眼万千痛苦,睁眼果断又狠厉:
“但跨过身份逾越谢家,知道这个消息,你就不能活!是你不要怪我才对……”
谢君枫这次演得还算真情实感,没跟刚刚那假惺惺的样子扯上半点边,他把一个伤感动情又狠辣心硬的男人演得传神,就是不怎么走心认真,情绪起伏太跌宕,显得略假。
两个男人互飙演技,平常那副温文尔雅、假情假意的嘴脸都遮盖在深情皮下,表演出的和自己真实的人设崩了八条街,千里马跑断腿估计都追不回来。
追匪手上的刀不知道该不该挥下,他现在看不清这是什么见鬼走向。
谁跟谁?这两人断袖?!搞在一起了?!
堂堂谢家家主,这个传说中芝兰玉树、朗月清风的如玉公子,居然还是骗人身心,骗人性命的大渣男?!
追匪恍惚了半天,这才从这场狗血剧里找到理智,恨恨地让苏卿脖子上的刀刃更进了颈肉里一分,血肉模糊。
他冷言冷语:“少废话!谢家令牌究竟在哪儿?!”
苏卿半点不把脖子上的伤当回事,他望向谢七郎,恰好对方也投过来眼神,两人看似深情款款地对视,实则都清楚对方眼底隐忍的笑意。
谢七郎无声问:时候不早了,还演吗?
苏卿也无声道:不了,多谢配合。
四目相对,两人之间的气氛怪异又和谐。
微风徐徐吹来,寂静的风声萧瑟,树梢传来摇曳的响动,落叶被吹拂而下,摇摇欲坠,翩翩起舞。
柔轻的风吹过谢君枫的鬓角,他的月白袖袍被鼓吹而起,缓慢舞下,修长漂亮的五指把玩着折扇,垂眸间,眉眼不经意冷了几分。
风落叶起,白袖飞舞。
破空声凛冽,一柄水墨折扇乍然飞向虚空,划破坠下的落叶,两片分半的绿叶被无情刺开,折扇在空中挥开,骨柄和纸扇隐藏起来的数柄刀刃四散而开,直冲追匪的脑门而去。
挟持追匪心里大惊,周围的人也被这样突兀的变故惊了一下,不过好歹训练有素,立马有人反应过来,上前飞出暗器打落那几柄刀刃。
谢七郎见自己的暗器被卸掉,非但没有懊悔不已,反而笑意晏晏。
“快一些。”
他说出这句话,似是催促。
“噗通”一声,一颗人头落地,尸身软塌塌倒在草地上,带血寒刀“噼啪”坠落在地。
苏卿不知道什么时候摆脱了桎梏,他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轻蔑冷笑一声,就地捡起地上的刀刃,起身劈向奔过来的黑衣人。
刀和刀相碰,本该是材质差不多的武器,黑衣人手上却突然传来让人不能忍受的震痛,他闷哼出声,经脉被震碎成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脚踹下水崖,摔得粉身碎骨。
围向他的杀手们动作一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个看起来斯文俊雅的青年,一个动脑子为生的读书人……居然有这样骇人的力量?!
苏卿脖子不太舒服,伤口汩汩流出的血还是造成了点儿影响,他干咳了两声,把铁锈味生咽了下去。
他眉眼冷冽带煞,修长指间握着棕色长柄,挥刀杀人时如杀鸡宰狗,娴熟到可怕。
不久,已有多人死在他的刀下。
谢君枫伫立在水崖边,眼睁睁看着苏卿大杀四方的模样,他柔声感慨道:
“真是捡到宝了。”
这趟出来,本以为是稀疏平常的无聊旅途——谢家七郎习以为常的算计和追杀,竟意外捡到了苏卿这个宝贝。
苏卿的力量不太像人类,一刀震碎别人的经脉这件事提出去是危言耸听。他也没经受过什么残酷训练,不过杀人技巧丰富,再加上这股强大诡异的力量,这些杀手还是惨死在他的刀下。
那边淡然自若的谢君枫打量着苏卿,蹙起眉尖,眼底掠起异色和狐疑:
“这人,不对劲。”
好像受到什么无形禁锢,苏卿杀一人,身上就会突然多出一道伤口,有的只划破一层皮,有的又狠又深,白骨森森,皮肉都撕裂脱落。
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跟感觉不到疼似的,鲜血飞溅至侧脸,模糊了他眉间的冷意,徒留下苏卿深邃含情的眼,这才让人恍然意识到——杀人时,他眸中仍带着笑意。
“原来如此。”
谢七郎把眼底的深思压下,如果苏卿杀人对自身有损害,那他现在就不能袖手旁观,试探苏卿的武力深浅了。
试探可以,越线就太伤关系了。
这么想着,谢君枫不着痕迹地抽出袖中软剑,轻薄飘逸的剑光转瞬间杀入战场,眨眼间就划破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为了减少苏卿受得伤害,谢君枫把剑横向追杀者们,刀刃交接勾缠间,他长剑纵向一竖,敌人被他逼到自己面前,以一己之力收揽所有追杀者。
白衣青年从容不迫,横剑挡在苏卿面前,把人护在身后,难得强硬命令:
“在我身后,不要出来。”
苏卿玩味瞥了他一眼。
这传说中智多近妖的谢家妖孽,疑心病太重,心性也过于无情狠厉。
不过做事很有分寸,体贴入微,温柔细致,虽说是伪君子,可谦谦君子之风浸透进此人的骨子里,绝不过分越界,心思敏感又看得通透。
更别说他还活不长——这也是苏卿愿意暴露自己身体特殊的原因之一。
“谢家主,苏卿可不是废物。”
苏卿用衣袖裹缠住手腕,把上面森然见骨的伤口绑住以免失血过多。
他眉眼带笑,不紧不慢:“多谢您的好心,能否把剑挪开一下?”
谢君枫没有拗他,腕部微动,一部分追杀者如愿突破剑的桎梏,杀向苏卿。
苏卿道:“多谢家主体恤。”
“量力而行。”谢七郎郑重道。
死到最后,躺尸的人不少,重伤的也有,在一片哀嚎窒息声中,苏卿扔下手中长刀,抽出胸襟前的白色手帕,他细长五指间有鲜血坠落,浸透了手帕,映出殷红色梅痕。
苏卿眸色漆黑,垂眼时长睫压下一片阴沉冷漠的阴影,如幽黑不见底的深潭,挥刀杀人时都在从容浅笑的男人,在擦拭带血手指时森然阴郁到让人胆战。
谢君枫站在泼天雾蒙的水崖之上,身姿优雅清贵,他翩然而立凝望苏卿,言语亲昵关切:“苏卿,还好吗?”
“自然。”苏卿淡淡应了一声,动作轻缓优雅,擦拭着指尖的腥血。
“苏卿身上的伤是从何而来?”
青年听到这柔润声线,斯文清俊的脸上忽然绽出一抹笑,他指尖点了点沾血侧颊,重新笑意盎然:
“谢家主,这伤不是被追匪砍的吗?”
谢君枫哑然失笑,那追匪的刀没真切砍到苏卿身上过,除了脖子上那道伤口,其他的可都是凭空出现。
但他活到如今,虽然年岁不算多大,见识却不少,知道世上有些能人异士,几年前一个捉妖师手里逮着狐妖在他面前晃悠了几天,想要得到器重,结果被不感兴趣的谢七郎打发走了。
早知道会遇见苏卿,那捉妖师他就收了。
也能知道他是鬼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