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慵下意识认为,阴郁冷漠的叶隽要比温和淡雅的叶裴吓人。
叶隽是真正经历过破而后立,秀竹摧折般的绝望,才一步步蜕变成深渊魔鬼。
叶裴大多数时间都在时空局,清风霁月,明媚修雅,也就是流放两百年让他受了磋磨。
哪怕在《地狱眼》和魔鬼相爱相杀数百年,两人也情投意合。
君子温和般的善辩者,和深渊阴冷的魔鬼,当然是后者听得更有病,更吓人一点。
当然,人生来就是被打脸的。
他今天真正见识到了表里不一和道貌岸然怎么写。
揣着旻席让他来送的瓶瓶罐罐,祁慵站在深渊宫殿的门口,愣神地看着层楼阳台上的两人。
叶隽正歇在躺椅上,他眉眼阴郁俊美,深邃精致的五官,和过于苍白的皮肤,黑色长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双手随性的搭着把手,让他化身为深渊里神秘危险的吸血鬼。
阳台上一丛丛生长的深渊玫瑰簇拥生长,艳丽芬芳的包围着他,荆棘尖刺对准了叶隽,它们在簇拥欢呼,也在无形禁锢着这个男人。
叶隽仿若无所觉,闭眼偏头歪靠在椅子上,露出一截惨白漂亮的脖颈。
诚然,这幅画面危险又美丽,但让祁慵汗毛倒竖不是因为叶隽。
他失声的看向魔鬼身后。
“……”
站在魔鬼身后的叶裴。
叶裴眉眼温润含笑,眼神一寸寸的描摹着男人的五官,眼底的执拗和疯狂让人胆战心惊,里面是恐怖的占有和痴迷。
他和魔鬼一模一样的脸上满是笑意,双臂呈禁锢的形状圈住叶隽的脖子。
他抱着叶隽的身体,仿佛要把这个人融进骨血,笑得迷恋痴狂,仿佛在对待心尖上最珍贵的明珠,吸嗅着魔鬼的脖颈,一寸寸,一片片,好像要把人吞吃入腹的迷恋。
爱到极致,让人几欲作呕。
祁慵呆在原地半天,他瞪大双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叶裴不是在拥抱叶隽,而是寄生。
像寄生在腐肉上的蠕虫,亦或者玫瑰花瓣上雪白堆积的虫卵。
……让人毛骨悚然。
祁慵在原地待了太久,阳台上的叶隽睁开双眼,眼底清明一片,他看向楼下:“有客人来了,怎么不去迎接?”
叶裴颤了颤长睫,把眼底的痴迷收回去,放轻声音:“我想多抱抱你。”
太可爱了。
魔鬼乖乖睡在他准备的玫瑰阳台上,像漂亮精美的布偶娃娃。
被他随意的抱着亲着,不管叶裴多放肆的摆弄,撑死不满的推他两下,再放纵善辩者的行为。
叶隽被他亲摸抱玩吵得睡不着觉,这会儿见有人能分散善辩者的注意力,高兴还来不及。
他推着叶裴桎梏他身体的胳膊,催促道:“快去。”
快让他好好睡一觉,善辩者太吵了。
叶裴委屈的松开叶隽,转身下了楼,走出宫殿向傻呆呆的祁慵走去。
不管在叶隽面前是个什么德性,在外人面前叶裴还是收敛了不少,他脸上挂着浅笑,对祁慵礼貌伸手:
“好久不见,辛苦祁先生跑一趟了,要上楼喝杯茶吗?”
祁慵滞眼看了他半晌,清隽优雅,淡然自若,好像他刚刚看的那幕是错觉。
祁慵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看错了。
叶裴分明是温和良善的代表,冒着被时空局判刑的风险也要铲除毒瘤,怎么可能跟个变态一样……
他滚动着喉结,有点紧张的把手上一大堆药膏递给叶裴,吞吐道:“这是旻席让我带的药,叮嘱你以后悠着点儿,别乱发疯折腾人。”
他当时还不信,叶裴温温柔柔的,怎么可能会像旻席嘴里那样发疯折腾叶隽。
叶裴掂量了一下,好家伙,大概有五斤重,这要用到猴年马月?
“以后不会了,我会照顾好叶隽,不让他再吃这种苦。”
叶裴笑着说:“劳烦你帮忙带句话,再有下次,可以请旻席准备物理阉割的手术工具,我会用上的。”
祁慵心里惊住了,还以为叶裴在开玩笑,连忙尴尬道:“用不着这么狠,你这个笑话讲的真……”好笑。
对上叶裴温润却冷淡的眼神,祁慵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堵在喉咙里吐都吐不出来。
不是,认真的?
祁慵表情有些怪异,他忽然觉得叶裴有点恐怖,是一种他说不出口的病态,像呕在嗓子眼里的刺,初看不起眼,可挣扎的越狠,刺进的越深。
祁慵的直觉向来很准,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远离了叶裴,心里升起了戒备,表情有点僵硬:“……药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叶裴客气的问:“不留下来喝杯茶吗?”
祁慵刚想说不用,眼神却情不自禁的飘到了阳台的叶隽身上。
那个男人正懒散的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但又不彻底睡过去,偶尔还会抬起眼皮瞄他们一眼,看善辩者什么时候能回到他身边。
祁慵直觉很准,但有个致命的缺点,是好奇心很重。
犹豫了半天,对上叶裴看似干净温和的眼睛,祁慵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点头道:“麻烦你了!”
没想到祁慵还真不客气,叶裴挑了一下长眉,心想叶隽要多等他一会儿了。
叶裴收敛好表情,偏过身体露出大门:“请进。”
深渊这样阴暗偏僻的地方,哪怕是华丽的宫殿也还是阴森潮湿的,像蜗居毒蛇的巢穴,是魔鬼的安歇地。
以上是祁慵的想象,事实就是他又被打脸了。
装修确实华丽,但明媚暖调的颜色铺满了墙壁和天花板,无一不精致,像公主殿下居住的宫殿,而不是阴森森的深渊魔鬼。
祁慵刚踏进去步伐有点迟滞,因为脚踩的地板铺着一层厚实雪白的绒毯,太适合光着脚踩在上面。
如果暖融融的绒毛能捂着脚心,可以舒服到让人想打个滚。
叶裴把人带到沙发上,他语气无奈的解释:“叶隽喜欢光着脚乱跑,我没办法,就铺了一层绒毯。”
祁慵欲言又止,最后面色复杂的点点头:“挺好,不容易着凉。”
两人刚坐下,一个滑稽可爱的玩偶就从不远处弹了过来,精准的弹进祁慵的怀里。
祁慵:“?”
“是我做出来的弹射装置,每次弹出来的玩偶都不一样。”叶裴托着下巴看他,眉眼弯弯,“给叶隽准备的小惊喜,虽然他总觉得这很幼稚,但每次都搂在怀里不松手。”
哪怕祁慵觉得叶裴这个人怪怪的,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生活情调,浪漫细心的男人。
不清楚是怀里玩偶太可爱,还是叶裴对伴侣的上心程度太让人动容,祁慵心底的戒备和探究散去了很多。
他笑出了声:“你们好幸福啊,会养一个宠物吗?”
“我想过养宠物,可一想到叶隽会抱着他们撸毛,就不想养了。”
叶裴细长的指尖拨弄着桌子上的绿植,白皙的手指和清脆绿色映衬,漂亮的移不开眼。
他语气淡淡:“他只抱我一个就行了。”
祁慵脸上的笑容滞住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仿佛面前这华丽明媚的宫殿,情趣幽默的惊喜,温柔俊美的爱人。
……全是虚假的。
这个地方,更像是囚禁叶隽的牢笼,伪装的完美无缺,散发着甜蜜诱人的香气,内里是深渊黝黑的巨口,要把人彻底吞噬殆尽。
目的,就是沦为叶裴的所有物。
这里是和爱人相互依偎的温房,还是囚禁公主的金丝牢笼?
祁慵哆嗦了一下嘴唇,又不太敢和叶裴说话了,默默低头揉着手上的玩偶。
叶裴惊醒了一瞬,他抱歉的笑了,站起身准备去茶间备茶:“不好意思,忘了你是来喝茶的,我马上去准备。”
如果是其他的人家,说给杯茶就是茶叶泡水,给客人喝了就完事了。
但叶裴研究过茶艺,对这方面有讲究,说直白点就是龟毛和强迫症,受不了这么敷衍的泡茶。
祁慵眼睁睁看着他走进茶间,忍不住眨了一下眼,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上楼去找叶隽,还是在原地乖乖坐着。
他想探知真相满足好奇心,又有点害怕这个看似幸福温馨的地方。
恰在这时,一道冷清如霜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喝完茶就赶紧走,没事别来深渊。”
祁慵连忙转头,看到一身黑袍裹身的叶隽靠在楼梯口,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冷静清明的眼神放在祁慵身上,语气淡的可怕:
“别把无用的好奇心放在这里,我们已经很累了,不想再折腾。”
祁慵惊愕的抬头,他嗫嚅着嘴唇:“……你不觉得,很怪吗?”
太奇怪了,这个地方。
叶隽平静道:“那又怎么样?”
祁慵抿唇,他一瞬间听懂了叶隽的言外之意。
魔鬼知道这是善辩者为他编织的金丝牢笼,知道面前这一切是恐怖占有欲下的美好伪装,他就是身在其中被甜蜜吞噬的猎物。
如蟒蛇缠绕,藤蔓紧身,不可挣脱。
但他甘之如饴,并不为此心烦意乱。
叶隽接受这样,甚至,他很喜欢。
……真疯狂啊,这两个人。
祁慵站起身,对叶隽歉意的点头致意,他抱着玩偶走出这里,笑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被迷惑了,还想提醒你一下来着。”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如果躺疲乏了就去找我老板,去小世界到处玩也是生活,宇宙旅行可是很浪漫的。”
说着,祁慵走到门口,调皮的挥着手上的玩偶,笑嘻嘻的:“我知道它被我碰过,叶裴肯定会扔掉的,甚至我踩过的绒毯都会被他换一遍……”
“所以我把这个小家伙带走了,当做你们爱情的见证,祝你们幸福。”
祁慵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深渊昏黑的天空里,叶隽看他离开了视线范围,这才收回眼神。
没多久,叶裴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他脸上温润柔和的笑见到空荡荡的客厅时一僵。
随后,他撑着的笑逐渐消失,面无表情的把手上的茶杯放下,从门口开始,把绒毯一点点剥离,又从空间盒里拿出新的绒毯,重新铺上。
叶隽就站在楼梯口看他换地毯,等叶裴铺绒毯一直到楼梯的时候,他故意伸出赤裸苍白的脚,踩在叶裴的背上。
叶裴动作顿住了,他停在原地任由叶隽踩他的背,笑得宠溺:“别闹,我在换脏东西。”
叶隽踩踏着他的背,嗤笑道:“我脚踩你背上,是脏东西吗?”
叶裴说:“你想让我跪地上亲你脚趾吗?不是不可以,等我干完活……”
叶隽收回了脚,淡淡道:“不想。”
善辩者把人恶心了一遍,坦然自若的继续铺绒毯,直到他干完了活,又把茶杯洗干净放回茶间,叶隽又开口了:
“你不问他去哪儿了吗?”
叶裴问:“被你赶走了,还是被你杀了。”
魔鬼冷声:“后者。”
“这样啊。”叶裴歪头想了想,笑得相当斯文败类,“那就逃吧,杀了炮灰部门的负责人,我们又要被时空局通缉了。”
魔鬼笑了:“叶裴,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吗?”
“和我在深渊待久了,终于不装了?”
叶裴走上前,把站在楼梯口的魔鬼抱进怀里,他轻松走到沙发上,就连沙发套都被他换了一遍,这才把人放心的扔进去。
“不装了,没意思。”叶裴低头吻他的眉心,“装小叶裴有什么用?再温柔干净也不回去了,你又不喜欢,老是骂我装的恶心。”
“反正我再怎么垃圾,你也不会离开我,不是吗?”
魔鬼笑得更加放肆。
虚伪恶心的善辩者,正在逐渐剥离身上的皮,一点点露出最腐烂恶臭的本质。
他爱这样的善辩者,仗着魔鬼不会离开,肆意的发泄心底的病态扭曲,和他日夜纠缠在深渊,直至灵魂融为一体。
魔鬼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住叶裴的衣领,带着人滚到毛绒地毯上。
洁白如雪的绒毛横亘着他腐烂恶臭的善辩者,一如献祭给神明的祭品,眼神虔诚炽热。
魔鬼抚摸他的俊脸,哑声道:
“新绒毯会不会比上一个更舒服?”
叶裴温驯的蹭他,他听到魔鬼轻柔低沉的声线,如抚在心尖上的鸿毛,麻痒酥软,
“这一次,我在上面。”
.
祁慵抱着玩偶,垂头丧气的走出深渊。
遇见两个疯子,他世界观受到了点冲击,需要时间去修复一下。
才堪堪走出深渊出口,祁慵猛然顿住脚步——不远处正站着墨发半扎,容貌淡漠的温晏之。
向来平和冷静的男人,此刻正眼神愠怒的瞪着他,那眼神跟要活刮了他一样。
祁慵呆然看着自家前老板,他疑惑往身后看了一圈,确定这个地方是深渊,不是时空局。
“你来深渊干什么?”祁慵问。
温晏之被这个傻逼气笑了:“……你问我来深渊干什么?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祁慵理所当然:“听说叶隽受伤了,我来送点药。”
温晏之脸色一沉:“你自己一个人来见叶裴?!”
祁慵被他恐怖的脸色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嗯”了一声。
温晏之冷冰冰盯着他,见祁慵还是不明所以,只眼神困惑的看着他,干净的不可思议。
一瞬间,他心底的火气跟被扎破的气球一样,全泄了出去。
算了,跟个傻子计较什么。
温晏之上前几步,扣住祁慵的后脑勺,把人半遏进怀里,控制着人往外面走。
“以后见谁跟我说一声,我好赶过来给你收尸。”
祁慵从他怀里挣扎出一个脑袋:“他很危险吗?上次见还……”
“他的皮已经被叶隽亲手剥掉了。”温晏之冷淡开口,“没了伪善皮囊的桎梏,干出什么事也不稀奇。”
祁慵还想再挣扎一下:“那个……要不你先松松手,我脖子有点疼。”
温晏之手骤然用力,怒道:“傻逼!”
祁慵摇头晃脑,痛呼出声。
“啊啊疼疼疼!!”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