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六点钟,姜水清就起床,来不及跟妈妈道别,只是到两个女儿房间轻轻亲吻了一下额头,就悄悄地下了楼,在汽车旁跟廖朤道别,“你开车小心点!”
“嗯,回去吧,要是没啥事儿我晚上就回来!”
姜水清出发了,如今从鼎州到县上已经有一条双向四排道高速公路。说起来是高速,其实好多地方限速六十到八十公里,最高也不过一百公里。不过,毕竟叫高速,如果没有出现撞车事故,基本上一路畅通,加上过河架桥逢山开洞,整个路程缩短了不少。从家里出来,到县政府也不过是一个半小时。
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政府秘书长就跟了进来,“姜县长回来了,今天的日程怎么安排?”
“不是书记通知要开会吗?”姜水清觉得好奇怪,自己的秘书长居然不知道要开常委会。
“哦,要是书记亲自通知的,我也不是常委,怎么能知道?”秘书长似乎也觉得有点不正常。“那好吧,等你开完会,我再汇报。”
姜水清收拾一下桌子上的文件,简单浏览了几个报告的题目,看了表已经九点还有五分钟,他就抱了文件到县委会议室走去。这里是书记的专用会议室,基本上常委会都会在这里召开。姜水清过来,发现会议室门还没有打开,就顺手推开了门,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空的,一个人没有,这就更不正常了。平常都是其他常委先到,自己和书记最后才到,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正疑惑呢,书记从办公室里出来,颔首说,“水清,你到了!”
“书记,怎么没人呢?”姜水清疑惑地问。
“改日期了,来吧,到我这里坐一会儿,有些事儿咱们聊聊!”
姜水清跟着书记进了他的办公室,秘书进来泡茶,很快离开,顺便把门关上。
“家里都处理好了?”书记关心地问。
“谢谢书记关心,都处理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在电话里说的开发区的事情,我觉得是不是先缓一缓,咱们先看看,其它兄弟县会有什么动作,我们再摸找石头过河。否则咱们是个穷县,人口少工业基础薄弱,真要是弄个开发区,又是一套班子,将来能不能招来外资还不一定呢。你说呢?”书记慢条斯理地说,姜水清就觉得对待开发区的态度今天书记不像和电话里沟通的那样,非常积极,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是,姜水清就问,“这段时间县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吗?”姜水清这样问,其实心里是在想着席爱芳那头,既然已经邀请了人家过来考察,县里一把手居然是这个心态,那么人家席爱芳来了,还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而已!”书记话毕,办公室门被推开,这对于书记和县长来说都是极不正常的,在这个地方还真没人敢不敲门直接进来的,再说门外还有书记的秘书呢!
“姜水清?我们是市纪委的,有事找你谈!”来人其实不用说,看他们的那身打扮和提包就能知道是什么人。
书记看看来人,就站起来准备和来人握手,可是那些人根本不给他面子,直接走到姜水清面前,“跟我们走,还是在这儿谈?”
姜水清对于来人多少有点面熟,但是说不清这些人是在哪里见过,不过人家已经亮明了是纪委的,这几年自己也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愿意查随便查,所以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同时将屁股下的椅子也转动了一下,“随便!”
“王书记,不好意思了,我们借用一下你的办公室!”
书记出去了,姜水清注意了一下他的脸色,看不出他的任何反应。姜水清心里就想,没有反应,就是反应。
门又被关上了,纪检的同志和姜水清到底谈了些什么,外人无法知道,只是大约一个钟时间,三个人出来,虽然没有嘻嘻哈哈,但是从表情上看,不是很沉重。
不过,姜水清回到自己办公室,收拾了东西,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回家了。
在家里,有个人在这里等着,姜水清见了相当吃惊,就拉住手说,“华伯伯,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爸爸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你!”姜水清这样说,是因为在姜洪的葬礼上,只有极少数几个人到场,华伯伯就是其中之一。平常那些所谓的老朋友,几乎没有露面,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你这孩子,咱们还是外人吗?你爸爸的事情,你不要听外人乱说,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华伯伯喝了一口茶水,开始说,看来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谈姜洪的事情。
“华伯伯,你跟我爸爸是同一个村子又是同时参加革命的,我爸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一节儿弄成这个样子,好像他犯了好大的错误一样?”姜水清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可是他级别太低,上面的事儿他根本无法知道。
“水清,我问一个人,你应该会知道吧?”
“你说。”
“有个叫姚跃进的,你认识吗?”
“认识,他过去还当过我清水公司的总经理呢!”姜水清看着华伯伯,不知道他提到姚跃进是啥意思。
“根据我的消息,可能是你们父子俩遇人不淑呀!”华伯伯长叹一口气,靠在沙发背上。
姜水清就琢磨华伯伯的话,遇人不淑,姚跃进,毫无疑问是姚跃进这个人不是好人了,可是过去爸爸一直跟他父亲关系相当密切,怎么就得罪了这个姚跃进呢?再说,姚跃进在鼎州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爸爸照应,有时候水清去求爸爸办事儿,可能就一口拒绝了,可是姚跃进在这里那可是有求必应啊。他想不通。
过了好一会儿,华伯伯才说,“你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干啥吗?”
“不知道。自从我到政府以后,他就辞了我清水公司总经理的职务。说是回北京了,具体没有再联系过。”
“咱们鼎州市中心,有个绿城宾馆,宾馆旁边有片绿化带,你知道吧?”
“知道。”姜水清不明白华伯伯提到这个地方是啥意思。那个地方他也经常去,这里是省会人民聚会休闲的地方,同时也是鼎州市的一个地标。外地人没事到了鼎州也都要过来看看,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参观的,也就是一片小树林,可以在里面走走。不过,在城市中心有这么一片绿色区域,被市民们戏称为鼎州绿色的肺。姜水清去过纽约的中心公园,这里没法和那个比,但是起的作用是一样的。
“大概你爸爸就是因为这块地得罪了那个家伙!”华伯伯气愤地说。
“那里是开放公园呀!”姜水清更是糊涂了。
“你真不知道姚跃进在搞房地产吗?”
“不可能!”姜水清想都没想,姚跃进是来快钱的人,不喜欢搞什么事业,他喜欢做的就是左手倒右手,赚些中间差价。
“对呀,我们都觉得不可能,可是他就是这样做了。听说他背后确实有一家房地产公司,他先是去找了市里的荆市长,你知道这么大的事儿荆市长不敢做主,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不要说我一个小市长了就是省长也不敢给你开这个绿灯。’结果他真的去找了省长,也就是你爸爸。你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是姚跃进他缺钱了,从自己口袋里给一点,没问题,可是这是关系着百万人口城市的事情,怎么可能答应他。结果,我估摸着,就是这件事儿得罪了他。从那以后,你爸爸就不停地接受上面的调查。你知道,作为一个省长,每天工作多忙啊,还要经受这种莫须有的调查,就是老天爷,也会受到精神上的打击。我们是一个农业省,如今改革了,各个省都是各自为战,我们需要把一个农业省改造成工业省,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所以,作为省里主要负责人,真是费尽心血进行各方面的努力。你也看到了,我们虽然还是处于落后的位置,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地理优势人口优势,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必将走在全国的前列。”
华伯伯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老革命,说起来这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
“华伯伯,你都退休了,还知道这么多?”就在华伯伯喝茶的间隙,姜水清才有机会插上一句话。
“你爸爸是带着怨恨走的。我今天来,不是想告诉你爸爸的冤屈的,再说他这个人只要能工作,他也不会感到冤屈。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像姚跃进这样的公子哥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你以后工作上还是要小心点儿!”
姜水清明白了,这是华伯伯对自己的爱护。不过,他刚才接受了纪检干部的谈话,他已经被暂时停职了。表面上说是暂时是保密,可是姜水清心里清楚,就在他离开政府大楼那一刻起,恐怕全部县委县政府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事情。想到这里,他就直说,“华伯伯,不干就不干,市里已经来人了,已经跟我谈过话了,我的任务就是待在家里,随叫随到!”
“动作这么快呀!”华伯伯叹一声气,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送走华伯伯的时候,就听到他说了一声,“水清,我就要回陕北老家去了。你要是有心,也把你爸爸的骨灰埋在老家的村子里,我知道他的心思!”
姜水清晚上没有回到鼎州妈妈家里,当天晚上廖朤就打来了电话,“怎么搞的,说了话不算?”
“不行啊,我这里走不开!你跟妈妈说说,恐怕这一段时间我都没法回去。你们要是打算飞回巴黎,我就不去送你们了!”
“什么破工作,这么忙,就是联合国秘书长也不会这么忙吧?”廖朤很生气,可是也没有办法,只有发一句牢骚出出气。
姜水清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这期间他谁也不联系,这是上面要求的,他也老老实实按照要求去做。不是他贪恋这个县长的职位,而是他要坚持原则,既然上级有这样的要求,就必须遵守。可是他遵守了,不等于别人遵守了。就在第二天,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跟姜水清打电话联系,拐弯抹角地询问姜水清的情况。他明白这些朋友是在关心自己,可是他依然是装糊涂。到了第三天,第四天,不要说亲戚朋友都知道了,就是家里的保姆都听说了,说是县长犯了错误,已经被停职了。这一下姜水清不能继续隐瞒了,他只有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自己岳母娘。
“没事儿,孩子,只要人在,只要你对得起良心,那就够了!”没想到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居然有这么高的境界。
一周后,龚明来了。其实姜水清被停职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不过她不相信。这几年姜水清的业绩是有目共睹的,即便像传说的那样,他爸爸是犯了错误自杀,可是那也不至于牵连到儿子,否则这跟封建社会还有什么差别呢?
“你没事儿吧?”龚明到了就问。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好吃好喝,我都觉得自己发胖了!”
“田总她们已经走了,我过来就是想替田总劝劝你,下定决心走吧!你老婆,你女儿都在国外,你出去,也合情合理!”
姜水清抬头看着龚明,似乎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你自己的想法?”
“对呀,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龚明对着姜水清微笑,笑意中带了一份挑逗。
“我问你,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姜水清突然变了脸色,严肃起来,
“你干嘛?”龚明却不以为然。这几年她几乎成了姜水清的地下情人,不,准确说是伙伴关系,各取所需。可是她还是很感激这个男人,不仅解决了她的饥渴,同时也给于她了很多感情上的慰藉。正因为有了姜水清这棵大树,龚明最终还是和姚跃进办了离婚手续,至于姚跃进是如何跟家里人解释的,龚明不得而知。不过,离婚也给龚明造成很大的伤害,那就是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儿子。
“姚跃进在做房地产生意?”
“狗屁,他能做房地产?要是说倒卖地皮,我信,说别的,打死我都不信。”
“你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吗?”姜水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在构思着一个计划。
“不知道,很长时间没有了联系。这个你知道哇!不过你要是需要,我倒是可以问问!”
“不急,不用专门问。碰巧哪一天你知道了,告诉我!”
“清水公司的事情,到底怎么弄,按照计划关闭吗?”最后还是说到了工作。
“再等等。”
“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那倒没有。”
“那要是真的关闭了清水公司,目前方庄村旅游项目也处于停顿状态,接下来我是出去打工呢,还是,”龚明是在征求姜水清的意见,也流露出不想离开姜水清的心思。
“我都说了等等。你还担心找不到工作吗?”姜水清心里多少有点烦。
这时候,手机响了,“水清,我到了机场!”席爱芳的声音。
“怎么没打招呼就飞过来了,不是说好了等我电话吗?”姜水清也不客气。
“你别管了,我在深圳香港呆着实在没有意思,所以我就飞过来了。要是你那里忙,不方便,我这就飞回去!”
“好了,来都来了,要不要我派车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打的过来!”
“好贵的,四五百块呢!”
“还是那个鬼样子,四五百块,不就是五十叨吗!”有钱就是气粗。
放下电话,龚明就问,“谁呀?”
“你不认识,这个房子的主人!”
“你老婆又回来了?”龚明多少有点紧张。
“看看,做贼心虚了吧?”姜水清调侃一句,让气氛松弛下来,“你不是说没事儿干嘛,好吧,今天起你就陪着她四处走走,看看,周到一点,澳洲来的大投资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