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姜水清干脆打电话给方小舟让公司各部门都提前放假回家过年。他真是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否则再推后几天,好多家在山沟里的人真没法在过年的时候回家团聚了。姜水清每天照样去上班,虽然城里到处是雪,可是每天早上都有人出来把道路上的积雪清理干净。过了一个星期,人行道没了,成了雪堆,而出行的人几乎都是步行。虽然公司除了看门的,没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可是姜水清照样每天过来,他也只是打一卯,在办公室里走一圈,然后就悄悄溜到附近的一家宾馆和龚明约会去了。就这样,到了年三十,姜水清就赶龚明回鼎州去,“走吧,你哥肯定会惦记你呢!”
“你可拉倒吧,你说我舅舅惦记我还信一点,说我哥,他要是能想起我来,太阳能从西边出来。”龚明觉得姜水清真是脑子坏掉了。
“不会吧,我觉得你哥对你还是不错的!”
“那是对我嫂子不错,好不?”龚明说的嫂子其实是潘月曦,“不过,我嫂子这个人太那个了,后来两个人就合不来。他们离婚也不能说都是我哥一个人的错。”
“胡说八道。人家潘月曦一个人领着孩子,你哥一分钱不给,你还说不错?我可是知道当初离婚是你哥在文化馆找了个大学生先出轨的,被潘月曦逮住了,没办法才离婚的。”姜水清好多年都没说起来潘月曦跟龚正离婚的事情了,今天两个人可能是太闲,待在一起时间很多,好多话题都谈了一遍,实在没啥可谈的了,才会无意中提到了潘月曦。
“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我也没法跟你说,都是夫妻俩的事情。”龚明好像有点难为情。
“夫妻俩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姜水清追问。同时他也觉得奇怪,潘月曦早晚说起来也都是模模糊糊,说是夫妻之间的事儿,那会是啥事儿呢?
“要不是我舅妈有一次发脾气,无意中说出来,我们家谁也不会知道的。”
“那你爸妈呢?我怎么很少听到你提到他们呢?”姜水清不想继续说潘月曦的事情,反正离婚这么多年了,再说也是多余。
“怎么,你对我家里人感兴趣?要不等天气好了我们回我家里过年?”说到父母,说到家里,龚明来了精神。
“不是说在外省吗?”
“对呀,大过年的反正坐火车飞机都没人,去我家里呆一天,马上就回来,有没有兴趣?”
“你说说你老家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玩的没有?还有我要是真去了,你怎么跟你父母介绍我呢?”姜水清还真是有点兴趣,要是能够出去走走散散心,过完年回来,就开始集中精力去实施自己的旅游项目计划。
“我爸妈也都是在城市里,只不过是小城市,不像鼎州那么大。”
“县城?”
“也不是,比县城大多了,地级市,你知道吗,我们那个城市有座山,不是很高,但是很有名气,我小时候经常去爬那座山,我家里的房子后面就是山坡。”
“原来你也是山里人呀!”姜水清似乎找到了知音。
“错,我们那里原则上是大平原,可是也奇怪,也就是那么一座山孤零零的长在那里,整个城市就是围着这个山而建。而山的后面是一条河,后来不知道是那个朝代修了一条人工河,把这条河里的水引到市区里面。所以呢,你可以想象我们那里才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所以才会培养出我这样相貌俊俏才智过人的女汉子!”
“你就吹吧?说了半天,也没说你怎么介绍我呢?”
“你很在乎这个吗?我就说你是我的蓝颜知己,不行吗?”龚明开玩笑,可是姜水清不会同意他使用这个名词,在他心目中他已经把这个名词给了潘月曦。
“不好听,还是说我是你领导,到这里来出差。”
“你以为我爸妈都是傻子,大过年的出差,你是老外吗?”说完,两个人都哈哈大笑,毫无顾忌的笑,才真像是个傻子。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姜水清去接,他真是很希望这个时候有人给他打个电话,“喂,谁呀?”
“哥,我,廖静!”
“你回来了吗?这里雪下的好大!”
“鼎州也下了,不过好像公交车不影响。我让建忠买了汽车票,今天就关门,准备回去呢,可是我走不了了!”廖静在鼎州待的时间长了,说起话来基本上没有了方庄村的口音。
“咋了?”姜水清觉得奇怪。
“你回去跟咱娘说一声,我就不打电话过去了。跟她说话,她总是舍不得放电话,有时候我急得不得了,可是没办法,吓得我都不敢给她电话了。”
“放心吧,我在呢。不过你还没说发生了啥事儿呢?”
“对,我就是给你说这事儿呢。是这样子的,昨天晚上,很晚了,小孩不是发烧吗,我们去了医院,结果在这里无意中碰到了咱们村里的那个晓芬。看样子她都不认识我了,她跟着一个男人,我上去跟她说话,才知道,她刚刚犯过病,那男人应该就是她后来改嫁的男人。还有一个孩子,大包小包的,一看就是外出打工的,回来过年的。我仔细问了以后,知道了是晓芬姐精神病犯了,他们就近去医院看病的。我和建忠就帮助她去住院,办好了手续,你猜怎么着,那男人带着小孩走了,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真是气死人了。今天我已经给晓芬姐家里人打了电话,是小川接的,可是他说家里路都被大雪封了,根本出不来,就拜托我先帮助他姐几天,等雪停了,有汽车通了,他就立马赶过来。哥,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听着呢,晓芬她没事儿了吧?”姜水清问。
“住院了,反正不犯病看着也好好的,就是看她那个样子,要是不仔细瞧,还真认不出来她是谁。也不知道晓芬姐她在南方是干啥活的,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中,我知道了,你和建忠就上上心,要是缺钱啥的给我说一声。”姜水清心里也是很为晓芬的命运鸣不平。本来在村子里她和廖平都是极好的闺蜜,模样也不差,就是没有上过高中,可是自从嫁给了建新算是一脚踏进了祸害窝,加上那个贺仙女的搅合,晓芬一辈子就算是彻底完了。要不是每次廖平打电话询问晓芬的境况,姜水清也都早把这个女人忘记得干干净净。
放下电话,姜水清把晓芬的事情跟龚明叙说了一遍,龚明也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怜,可是可怜的女人居然再一次遇到一个负心汉。龚明听完了,就说,“你们不知道她这个婆家吗?”
“我没去过,但是村里人肯定知道,回头我打电话,让他们过去看看,说不了还真能找到呢。”姜水清想着过去曾经找过晓芬的下落,那个时候廖长有应该知道具体是哪个村子。可是他忽然想到大雪封路,又说,“看来这几天肯定是不行了,估计那个男人同样也回不来。算了,干脆过完年三十,我们回去,先到鼎州去医院看望一下她,然后我们就去你老家。”
听说姜水清定下来要回老家,龚明非常兴奋,上来搂住姜水清的脖子,使劲给了一个亲吻。不过,像他们这个年龄的人,对于这种亲吻几乎没有多少反应。
大年初一下午,姜水清和龚明一起开车去了鼎州,本来打算先回到龚明家里,和小妈一起吃顿饭,然后再去医院看望晓芬的,可是汽车开进鼎州市区的时候,无意识地路过了晓芬住的那个医院。既然路过干脆就停了车,反正也就是那么一会儿时间,上去看一下,表达一下自己的问候和关心,等下次廖平再问起来,可以回话。就这样,姜水清上楼,龚明在车子里等着。
来到精神科病区,姜水清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进去病房前,他停住脚步,仔细想想这个医院的名字和这个医院的位置,他似乎明白了,这里不就是过去吴碧霞曾经工作过的医院吗,不就是方小舟曾经来这里治好病的医院吗?如今只是改了个好听而又大气的名字而已,同时那个医学专科学校也从这里搬到了郊外很远的地方。
没错,就是这里!姜水清确定了,他心里就在打鼓,那个教授还会在这里上班吗?要是,她如今的年龄差不多八十岁了吧?
姜水清冷静一下脑子,就朝着病房走去。一间两间,每个房间几乎都开着门,不知道为啥,也许是过年的原因,反正姜水清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晓芬住的房间。
姜水清走进去,晓芬躺在床上,看样子不像是廖静电话描述的那样,姜水清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走到床边轻声叫了一声,“晓芬,你还认识我吗?”
晓芬听到有人叫她,立马回了一声,“到!”,随即就坐了起来。她瞪大眼睛一看,大概姜水清不是穿白大褂的,又一下子躺下来,“你谁呀,吓死我了!”
“晓芬,我是姜水清!”
“姜-水-清!”晓芬再次坐起来,仔细打量了姜水清上上下下,然后就扑了过来,搂住姜水清的脖子,“姜队长,你总算是来救我来了,我一直盼望你和廖平能够来救我跳出这个火坑呢!”
姜水清知道了,看来晓芬她大脑依然不是很清醒,自己和廖平离婚那么多年了,好像她还不知道似的。
晓芬搂的很紧,姜水清一下子也没法让她松开,就站在那里,说,“晓芬,家里人呢?”
“你不就是我家里人,是你把我休了,不要我们娘儿俩啦。”
“晓芬,你记错了,你说的是魏建新,”
“对,就是那个魏建新,挨千刀的,还有那个贺仙女,浪婆娘,他们两个一起害的我没有家,没有饭吃。姜队长,你把我收留下来吧,我什么都能干的!”看来晓芬是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楚。
“哥,你咋来了?”廖静进来。
“啊,我不是想回来看看我小妈和杏儿妹子吗!”姜水清没有说真话。
“哥,你出来,”说着,姜水清从晓芬的胳膊中挣脱出来。到了门口,廖静就说,“哥,晓芬姐她只要见到是个男的,都会这样,有时候,还会拥抱男医生呢。下次你进来,一定要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值班医生在吗?”姜水清想过去了解一下晓芬的病情以及以后治疗的问题。没有见到晓芬的时候,他想只是看上一眼就走,可是看到她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离开,他有责任帮助晓芬治好精神病。至少说,这个晓芬是方庄村的人,比起方小舟关系要亲近很多。
廖静领着姐夫哥来到医生值班室,看到一个女医生趴在值班室的写字台上睡觉,姜水清就敲了一下门,‘咚咚咚’,那医生动了一下身体,咕哝了一句,“干啥,有事找护士!”
“大夫,我是病人家属,想了解一下病人的情况。”
听到说是病人家属,那医生就站起来,先是清理了一下写字台上的东西,姜水清认定是口水,然后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一瞬间,姜水清愣住了,那医生也愣住了,“怎么是你?”那医生先说话。
“你认识我哥?”廖静很高兴,觉得有个认识的医生,以后的事情好办多了。可是姜水清一直就呆在那里,你到底是谁?姜水清心里在想。
这时候,那医生走过来,拉住姜水清的手说,“姜队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吴碧霞呀!”
“你不是她妹妹,吴凌霞?”姜水清嗫嚅着。
“你记性这么不好,我妹子凌霞是学兽医的,农学院的。这里是医院,是给人看病的。”
“你不是在非洲,那个了?”姜水清有点词不达意。
“这位是25床病人家属吧,你先去吧,我跟姜队长聊几句!”吴碧霞把廖静推出去,廖静十分不理解,可是看到哥哥没有反对,也就顺势出来,站在门口等着。
‘嘭’一声,门关了,姜水清一下子好像清醒了,吴碧霞,就是那个在非洲失踪了的吴碧霞,自己还亲自跑过去非洲去迎接她的遗物呢。可是那时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完全是空手而归。要是那个时候见到的是这个吴碧霞,恐怕后来的故事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不光没有廖朤什么事儿,更没有云翼云飞两个女儿。说不了那时候姜水清也就按照妈妈田茗的安排回到了城里,过起了无数人平平淡淡的日子,生儿育女。可是命运不是这样安排的,姜水清的坎坷和吴碧霞的坎坷,让这个世界才算是有了特殊意义。
“你不是失踪了吗?”姜水清稳定下心情以后问。
“你喝口水,今天不谈这事儿。我回来以后,真地不想提到过去那几年的日子。请你原谅我。不过,为了你,我愿意再让我的心被刺一刀。改天吧,找个地方,我会把过去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吴碧霞虽然肤色有了变化,可是整个人的轮廓没变,说话的方式也没变,尤其是那双眼神没有变,她看姜水清的目光依然是亲切而又温暖。
“嗯。”姜水清点点头,既然吴碧霞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25床是你什么人?”
“你还记得廖平吗?”
“当然记得,你爱人,大美人,大学生!”
姜水清摇摇头,看来她知道的都是过去的事情,后来的变化,她并不知道,“这个病人就是廖平的闺蜜!”
“怎么可能?你爱人的闺蜜,混到这个样子,像个叫花子?”吴碧霞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也起了很大变化。
“你听我说,情况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过去了太多年,我们大家的生活环境和周围朋友变化太大了,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你不是说了,回头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嘛。这个人真的就是我们方庄村的人,作为一个村子的人,过来关心一下,这不是很正常吗?”姜水清提高了声音,自然也带了一点点愠怒。
“好吧,作为医生,我不管她是你爱人的闺蜜也好,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也好,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放心吧,我一定会为她精心治疗的。”
话不投机三句多,姜水清就要起身离开,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上来时间太久,下面车里还有一个人等候呢。
“姜队长,等等,也不留个联系方式?”吴碧霞在背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