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还不亮,廖平就赶紧起床,她想在姜水清醒来之前先做好饭,等到了时候吃了再去车站,这样也可以节省几毛钱。可是她刚起床就听到里屋有动静,掀开帘子发现屋里屋外的灯都亮着,廖平还以为是水清已经起来,就小声说,“你干嘛这么早,我来做饭就是了,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可是,当廖平出来门口,看小厨房的时候,发现婆婆弯着腰在投煤火。廖平心里一阵感动,到底是长辈,在老家如果出远门也都是娘起来做饭,没想到这个不喜欢自己的婆婆同样起来这么早,从娘家骑自行车回来给两个孩子做饭。这让廖平对这个妈妈改变了不少看法,大概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善良。
“妈,我来吧!您歇着!”廖平过来说。
可是,婆婆没有接话,只是转身过来,给火上坐上水,到里屋去继续忙。
廖平跟着进了屋,看到案板上已经放好了面团,她猜想婆婆是准备给他们擀面条来着,就挽了挽袖子,动手去扞。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婆婆的声音,“别动,我来弄!”
这是这几天到了这里第一次婆婆直接给她说话,虽然口气很生硬,一点温度都没有,可是廖平听了就像是音乐,很享受。“没事儿,妈,我会弄!”
“去!”这一次,婆婆直接过来,用胳膊肘一推,挡在了前面。廖平见状也只有退到后面。她站在一旁多少有点尴尬,不过还是耐心看着这个年轻的婆婆擀面的动作,麻利快速,一点也不像水清介绍说的那样,婆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会做饭。
几分钟,一张面饼擀好了,婆婆拿刀在面饼上麻溜地顺向拉了几刀,然后横向再拉几刀,这个时候廖平才知道原来婆婆不是要干面条,而是面叶,看来要是自己弄,说不了还真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弄不好还会闹点儿小矛盾。
廖平知道下面也很快,转身进去叫水清起床,可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床上是空的,水清不在,廖平一下子紧张了,可是出来门口看到婆婆从容不迫下面的样子,她突然明白了,难道昨天晚上是婆婆在里屋睡了,水清去了姥姥家?
正纳闷呢,水清推了自行车进了院,见到廖平怀疑的目光,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不过,有一点廖平很庆幸,看来她还是有先见之明,没有答应跟水清一起住在里屋,要是那样,婆婆回来家里住,见到他们两个人那样,可能会发很大脾气的。
吃完饭,第一次见到婆婆露出一点儿笑容,她亲自给儿子弄弄衣领,然后说,“回去了给我来封信说一下!”
“知道了,妈!”
城市依然还在路灯的照耀下,早起的人们开始忙碌着,不过今天马路上人似乎多了起来,好像大家都在门口默默忙活着什么,廖平就止不住好奇,“他们在干啥呀?”
“干啥,你还看不出来吗?”
廖平摇摇头,“那谁知道哇?”
“搭灵棚,吊唁呢!”
“啊?”廖平觉得特不吉利,这在方庄村这么早碰到这种事情,一天可能运气都会很坏。上学读书的时候,不要说碰到这种事情,就是碰到小孩的哭声,都马上要吐几口唾沫,还要说三句,“呸呸呸”,否则一天都背不会书的。可是她知道今天她不敢这个样子,这里不是自己的村子,“每家都要搭灵棚吗?”
水清不愿意理她,觉得这个女人怎么进了城就变成了一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啦。
天慢慢亮起来了,等到了长途车站,这里的景象让她再次吃惊,整个车站真的像是一个大灵棚,到处都是黑纱,就是工作人员,每个人都戴上了黑袖箍,有人胸前还别了一个白花。过去热闹喧嚣的车站,现在每个人都默默的工作,几乎没有一个人说话,准确说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
这样的氛围一直到了在县城倒车。下了车,廖平才松了一口气,“哎呀我的妈呀,憋死我了!”她不敢大声说出来,只得自言自语。
“你说啥?”姜水清还是听到了。
“我说,还是这里的公路好,汽车稳当!”水清知道自己媳妇撒了谎,可是他也不揭穿,“走吧,去买票!”
很快到了一个车站,下来车,廖平又说,“水清,你说为啥从县城到咱们这公社就不修那种柏油路?”
“你出钱呀?”
“又不是我开车,我凭啥出钱?不过,这路面也真是太颠了,要是哪一天咱们这儿也修了柏油马路,那该多好哇!”
“等着吧,早晚的事儿!”
“哼,等到我闺女长大了,那时候我都老了!”
“不许说闺女,你怎么就记不住呢?你想让咱爹他们气死呀!”
说着就到家了,也算是水清提醒自己媳妇,因为一家人老老少少都盼着廖平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带把儿的。
“爹,娘,我们回来了!”进门,廖平如释负重,到底是到了自己家里,放开嗓子大声呼喊。
“听到了!”她娘先从堂屋里出来。“你爹不在,出去开会了。这么早就到了,还没吃晌午饭吧?我赶紧做去!”
“娘,你做廖平一个人就中了,我得赶去窑上呢!”姜水清到屋里扔下手提袋,手里拿了两件工作服,匆忙出来。
“你干嘛,吃了饭再去就晚了?”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廖平拽住。
“就是,搁上鏊子就是馍,吃一口再走吧!”娘也附和着说。
“不了,等我爹回来,就说我回来了,具体细节我过几天回来跟他说!”好几天没在家,国家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姜水清心里不放心,还是想马上回到煤窑上看看,到底情况怎么样。所以,他从廖平手里挣脱,笑了一下,朝门外走了。
“算了,外守人就是这样,要在外面打拼的。你也先别吃了,去小学校看看吧,听说是出了大事儿,您爹一早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啥大事儿,他心里就没小事儿!”廖平随口说了一句。
“真的,娘,这还能还有假?你听说谁能活到一万岁的?哪个皇帝活到了一万岁?就是一百岁恐怕也没有。那都是想象,那都是一种美好愿望而已!”
“闺女,你如今可是教师,可不敢乱说话的。娘没文化,小时候没有念过书,可是娘不聋不瞎,我知道你们廖家过去算是大户人家,过得好日子,住的砖瓦房,吃的白面馍,你外婆家可不是这样。要是你外爷还在,知道这事儿,那是要跪下来磕头呢!”
“娘,这都解放多少年了,你整天就会说过去的事儿。我知道姥爷家是贫农,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可是这不是解放了吗,不是斗地主分田地,有了吃喝了吗?人总不能一辈子总念叨过去那一点点事儿吧?”在廖平这一代人心里,着实说真不知道过去旧社会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说贫雇农,佃农,只是想象的概念,可是她娘就不一样了,那是亲身经历过的,知道过去的日子,且不说吃的喝的怎么样,可是一点人格尊严都没有的。不管如今吃的喝的有了多大改变,至少目前这些年社会风气很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安全有了保障。这是那一代人相当满意的,特别是这个深山区里,更是这样。在他们的心目中,不管好赖能够有饭吃,有地种,到了过年过节,能够吃上一顿安心饭,就算是不错了。农民,就像空气中的尘埃,把自己看得相当的轻,任何条件下,能够生存下来就算是满足了。
“赶紧吃饭吧,这样你也就占住了嘴!”虽然娘听不明白闺女的意思,可是她知道这个多少有点学问的闺女心里有太多的不满足。
刚端上碗,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就看到后队的魏建新进来,廖平赶紧站起来,说,“哟,建新没有下地去?”
“去了,我看到你们回来,所以就赶过来。水清呢?”建新这次没有说瞎话
“走了!”
“这么快?也不吃饭就走了?”
“是呀,不是好几天不在家吗,他担心煤窑上的事儿,所以撂下东西就走了!”
“真是的,这么不巧!”魏建新很失望。
“有事吗?你给我说,等他回来,我一准儿告诉他!”毕竟廖平和魏建新是同学,只是到了高中阶段,廖平去了公社上学,而建新没有机会。
“这个嘛,”魏建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找人家走后门办事儿,不好意思张口。再说了,廖平又是老同学,说出来更不好意思,所以他就不想说出口。决定求水清帮忙,都是魏建新私下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不喜欢在地里干活,他觉得这样太没出息,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他看到了在煤窑上至少每个月还能挣个十块二十块的,这样花起来也大方,否则就是算是累死,每年开再多的荒地,种再多的烟叶,遍地都种成棉花,最后分到每个社员手里也抵不住人家一个月的工资多。所以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求求水清。
“说吧,难道你和水清你们在外面还有啥秘密?”见到魏建新不好意思,廖平想偏了,还以为这些男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别,别误解,水清是正经人,我只是想求他帮忙。”
“他能帮你啥忙?一个煤黑子!”廖平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高兴着呢。村里人谁不知道魏家人和廖家人算是村子里的高干家庭,这两家人啥时候会出来会说求人办事的。更不要说,这两家人表面上没什么,见面也点头打招呼,可是暗地里相互较劲,这要是让自己老爹知道魏队长家儿子过来找廖家人帮忙,那他还不是高兴坏了!
“廖平,你知道水清煤窑上还要人不?”魏建新还是凑到近一点压低声音说。
廖平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魏建新,惊讶地说,“魏建新,好赖你也是初中毕业,怎么就想去当煤黑子呢?你是不是没去过煤窑上吧?”
本来魏建新就觉得有点害羞,听到老同学还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儿这样说,他赶紧低下头,然后匆忙出了大门,廖平也跟着送出来。可是见到魏建新居然骑了一辆赞新的二八自行车,廖平不由自主地说,“哎呀,魏建新,行啊,想不到不吭不哈自行车都骑上了!”
“哪呀?这是我大嫂子陪送的嫁妆。”
“你嫂子娘家那么有钱?”廖平心里在想,这么有钱还能嫁到我们村子来?
“也不是多有钱,就是她哥哥不是当兵回来,安家费,正好妹子结婚,他顺便送了个自行车,这样不是时髦一点吗!”说完,他就准备跨上自行车离开。
“建新,那你干嘛不也去当兵呢?”
听到廖平还有话讲,他又下来,站住说,“我想啊,可是我爹他不同意。”
“我不信,肯定是前两年说珍宝岛要打仗,把你给吓住了。”
“真不是的,我真心想去当兵。可是每一年征兵,我爹都不同意。”
“那就怪了。我要是男孩子,我爹肯定会同意的。”
“不给你说了,记着,别忘了,水清再回来一定叫我一声!”魏建新骑车走了,可是他心里明白老爹不让他去当兵是有原因的,可是这个原因他不方便给外人说,那就是他是他爹培养的接班对象,将来是要当队长的。
两天后,廖硄和魏长顺同路从公社回来,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你说,上面这么一弄,会不会有啥大变动?”
“魏队长,咱们小猫耗子,他们变不变跟咱有啥关系?咱还不是伺候好那几百亩地,多打点粮食,家家户户家里都能存点余粮,就是再遇到年馑儿,咱也不怕,不是吗?”廖硄很实在,真心不关心上面有什么变化。在公社开了两天多的会,开始还真是开会,贯彻上面的指示精神,可是后来突然风向变了,一个通知,所有人参加追悼会。公社毕竟是一个机构,他代表着人民的利益,更代表着上层建筑的利益。所以,这里按照要求,做了吊唁和追悼活动。完事儿,还专门就如何化悲痛为力量,又讨论了一天。不过有一点不错,两位队长也都乐意参家会议,就是这里管吃管住,都是免费的,人家说,我们听,不发表意见,这是他们一向的态度。
“廖队长,咱们也不是外人,我看到走的时候后,主任把你叫住了,交代了啥事儿呀?”
“还能啥事儿,不就是煤窑上那点破事儿,每次开会都要叮嘱一下,不能出事故,还能有啥?”
“不是要钱?”魏队长坏笑一下。
“要钱也正常,毕竟那煤窑是公社的名义开的,否则你以为我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咱们在一个村里住了大半辈子了,我太知道你了。可是你女婿我可不大了解,听说他老爹可是个大人物,你不觉得这个煤窑能开起来跟他的后台有关系吗?”魏建新真是猴精,这个事儿廖硄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从来没有细想过,只知道水清这孩子想法多,敢干,也能干,所以也就被他说服了。老实说很大程度上也都是因为他是准女婿的原因,把一年卖烟叶收入的钱都投到了煤窑上,对廖硄来说也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不过最后他这么做了,从现在来看,两年过去了,这个决定是对的。这个时候,听到魏队长提到自己女婿,那口气显然很羡慕,廖硄自然也就高兴。不过,他已经知道女儿女婿已经回来两天了,他还没有得到实信儿,到底这一次回去见亲家是咋说的,回城的事儿最后怎么决定的,这才是廖硄最关心的。所以,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也不管魏队长愿意不愿意,“饿死了,早点回家吃顿饱饭!”
“哼,我就知道谈到煤窑就不接我的茬儿!”后面,魏队长心里抱怨道。
刚到村口,与魏队长分手,廖硄就被副队长挡住了,“总算回来了!”
“咋了?出啥事儿啦,这么着急慌忙的?”廖硄看到副队长满脸的汗水,觉得肯定是有啥事儿。要不这么冷的天,怎么会出汗呢。
“也不是多急。我只是老远看到你们回来,我就从坡上跑回来,走得急了点,出汗了!”说着,副队长还擦擦脸上的汗水,“廖队长,你回来了,咱们仓库的那些烟叶还是要赶紧卖了,我听人说,到了月底收购站就要停止收购了,要是晚了,我们就必须到城里去卖呢!”
“我以为啥事儿呢?原来是这件事呀。那你安排了吗?”
“这事儿不都是你亲自安排的吗?”副队长知道这种涉及到钱的事儿,从来不插手的好。
“哦,哦!”听了副队长的话,廖硄还是挺满意,刚才也许是他太着急回家,想赶紧打发这个副队长一走了事,把话说得快了,过头了,所以,他补充一句,“这样吧,你跟保管说说,清理一下,这两天咱们就去公社一趟,把烟叶都买了!也快该下雪了,那时候,没活儿,咱们算算账,看看今年情况咋样?”
“好的,你忙吧,我去了!”其实,今年情况咋样,还用说嘛,凭感觉今年情况还不错,不要说烟叶这里比去年多卖了不少钱,就是煤窑那边估计也能分红几万块出来,这样一算,不要说是队长副队长就是普通社员心里也有数,所以,廖硄这样说,也就是客气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