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结果,毋庸置疑,几乎是全部通过,支书正式宣布了姜水清就任方庄村前队生产队队长。同时他也宣布原来班子人员暂时不动。话音刚落,就听到下面有人大声说,“副队长也需要举手通过才行!”紧接着,就是一阵嗡嗡声,会场开始有点骚动。不过,支书听明白了,大部分议论都是说副队长的,当着支书的面这个样子,他觉得没有面子。因为支书比较为难,虽然他不支持副队长郝发财来当队长,但是他也不同意把郝发财从副队长位置撤下来。一个是姜水清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助手,毕竟农活方面郝发财还是更熟悉一些,二是郝发财本来四处活动想当队长的,这当不上,本来思想就有疙瘩,要是不继续当副队长,那以后怎么有脸面在队里干活呢?其三,其实也是最关键的就是支书的老婆,他知道郝发财是老婆那头的表亲,不帮忙也就算了,要是再捅上一刀,恐怕家里就会乱了套。所以,来之前他已经跟大队支部几个人交了实底儿。可是如今情况变了,他也必须有所动作,否则二百多人在台下面坐着,就这样一直乱哄哄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灵机一动临时决定,“大家不要乱,”他站到台子中央说,(这时候,郝发财像个猪头一样,一声不吭,退到了下面的小凳子上坐着,发生这样的事儿是他预先没有想到的。)“老少爷儿们,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不听,你们家是亲戚,不要因私废公!”有人在下面胡乱吆喝。这时候姜水清看不下去了,就挥手示意不要吵了,坐在中间的毛孩儿和厉逹都看见了,马上小声告诉周围的人静下来,这样不到一分钟,会场总算是没了响声,支书继续说,“大家的意见支部一定会考虑的,只是大家要给我时间!”
本来已经平静的局面又被支书这一句话给激怒了,“不行,当面表态不行吗?”
看到场面重新混乱,支书开始觉得头疼,看来过去自己真是小看了廖硄的能耐,这些人原来不是那么好管理的。可是这么多年有廖硄在,这个生产队很少出现问题,并且还能给大队提供一些必要的经费支持,这样在公社开会的时候 ,作为支书他总是很有面子。他今天遇到了新问题,看来今天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恐怕他都不好离开会场,最后他实在没办法,就说,“好了,我表态!”听到支书说表态,台下又静了下来,“支持今天就决定副队长事情的举手,我看看!”
虽然这个说法多少带点折中的味道,可是他话音一落,马上就有一半人举起手来,这些人都是过去廖硄的铁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没有举手的人看到这么多人举手,也不管是什么事儿,也慢慢举起了手。等支书再次统计的时候,他知道至少有三分之二人是举了手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问会计统计的结果,直接宣布,“下面同意郝发财继续担任副队长的,举手!”说完,他站起来了,他想利用一下自己支书的形象施加一点影响,可是他错了,这一次恐怕举手的速度比刚才的速度要慢多了。当然,为了给大家多一点时间考虑,支书故意拖延一些时间,结果不少人就都站起来数数,弄得有些人调皮捣蛋的人就小声开玩笑说,“你们都成了会计?”
廖会计过来把结果告诉支书,“三十八人,我看了,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情况已经明了,当着大家的面如何抉择,就要看这个支书的反应能力了,他顿了一下,走下台,来到姜水清身边,“水清,你过来!”
两人走到一边,“你看,咋弄?”
“我听支书的安排!”姜水清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
“今天的局面是我预先没有想到的,如今结果出来了,要是副队长郝发财不当了,那谁来当副队长呢?再说平常你也没法带着大家下地干活呀?”支书是诚实的人,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确实姜水清当了队长不只是懂不懂农活的问题,就是每天领着大家出工都是个麻烦事儿!
“支书,已经成了这个样子,要不就先宣布副队长暂时空缺,至于郝队长的事情我随后找他们谈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反正我尽量做到两全其美吧!”
支书听到姜水清这样说,心里就想,到底还是年轻啊,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眼下他需要的是尽快结束这种尴尬的局面,离开方庄村,今天等于他是栽了,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外面会说啥呢。
最后,支书还是当场宣布了投票有效,郝发财会后交接工作,从此他做生产队长的美梦也就算破灭了。
会议就这样散了,可是毛孩儿那一帮人并没有达到最终目的,所以刚结束,就围到姜水清身边,首先是祝贺,接着就问,“姜队长,那副队长人选到底啥时候定呀?”
“大家既然选我当队长,那肯定就是信任我,对吧?”姜水清慢条斯理地说。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给大家降温,不能着急。
“那当然。”那些人不明白姜水清要说啥,自然要说是。
“那好,给我两天时间,让我了解一下队里的家底和情况,同时我们大家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样考虑出来的人选不是更加切合实际吗?”
“两天吗?”这些人不管那些大道理,只关心几天。
“嗯,就两天吧!”
说好了,两天,大家逐渐散去。这时候,会计保管妇女队长民兵队长都围过来,“姜队长,今天要开会吗?”
“算了吧,今天我看就算了,反正差不多也到了饭点了,大家都回家吃饭吧,等我通知大家,好吧?”姜水清事先没有计划好当了队长以后怎么做,所以现在他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回到家里,可热闹了,好几个女孩子围着廖平和岳母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见到姜水清进来,一下子又没声了,水清就说,“刚才还挺热闹的,怎么我一回来就不说了?”
“你如今是队长了,所以大家说什么都要对你保密!”廖平站起来说。
“走了,回家吃饭了!”晓芬就给大家使眼色,接着四棱子,祥玉,桃子都起来,给姜水清点个头,出去了。
“娘,”姜水清过去坐在岳母对面的石凳子上,“她们在说啥呢?”
“你当了队长,她们高兴,你也知道这几个闺女和咱家平都是好姐妹,平常来往多,所以过来庆贺一下!”
“那怎么见到我就走了呢?”姜水清觉得娘没说实话。
“也是,该吃饭了,都回家吃饭去了。不过呢,她们也说了一点小事儿,我听了不大懂,你让平给你说说,我得去弄饭去!”说着,娘起身进了厨房。
姜水清就把媳妇拉进自己屋里,“说啥了,这还用背我吗?”
“其实真的没说啥,大家真的是高兴,也就四棱子随口说了几句,说要是当时宣布完你当队长,你站起来说几句话就好了,要不支书决定不了郝发财的事儿,你当时站起来说啥都行,估计效果会更好!”
“你知道我没真想当这个队长,所以我一直抱着侥幸心理,万一不用当了,也用不着费这个心思。”
“姜水清,你这是矫情吧?明明知道队长非你莫属,还故意装的跟真的似的,这样不好,这态度对待你的那些同学可以,要是对待村里社员们,恐怕今后你会有苦头吃的。”
“那你说,我没有想好,说让郝发财继续当副队长,还是停止他的职位好呢?”
“当不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队长。就是当了,以后照样还可以拿下,就是不当,以后你也可以做点工作,让他当了。当初我爹顶着多大压力不是也让他当上了副队长,他不是一直干得也不错嘛?这一次,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他后面有人鼓动他,否则他哪会有那个心眼儿想当队长呢?”
想象不到自己媳妇看问题比自己还透彻,姜水清想想还真是自己多少有点书生气,虽然过去管理煤窑也算是和农民打交道了,可是那只有十几个人,每天呆在一起就像亲兄弟一样,不分彼此。可是队里就不一样,四五百号人,劳动力也有二百多,一人一个心眼,想靠兄弟感情拉动大家恐怕没那么容易。看来今后他还是要在这方面动动脑子才行啊!
吃过饭,姜水清想眯个午觉,可是他躺下来就是睡不着,索性起来,在院子里走动,他必须赶紧把思想理出个头绪,整个生产队的工作一天都不能耽误。想到这里,他就大踏步跨出大门,径直到了郝发财家门口,正要敲门,门开了,“水清,进来吧,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发财叔,你看今天的事儿,弄的不带劲儿,生气了?”姜水清呵呵笑着说。
“生气呢,也没啥生气的。当不当副队长其实没啥,反正当了也没啥好处,不当照样可以挣工分。”郝发财这样说,其实多少还是违心的,他儿子还不是因为他是副队长,所以就负责队里的磨坊,虽说也不是多让人羡慕的工作,可是毕竟不用在地里风刮日嗮不是。碰到了节气,不少人为了早一点拿到面粉,还会过来求他帮忙,要是谁家娶媳妇嫁闺女,同样也会记得请他过去,还不是人家有用的着他的地方吗?
“发财叔,你知道我真的是不想当这个队长,本来我是要回城的,要不是碰到我爹这个事儿,说不了我已经在城里上班了。可是,如今我们家就剩我娘一个人,你说我还能走吗?地里的事儿,还得你操点心,副队长只不过是一个虚帽子,你要是不介意,咱可以换个名义,继续在队里管点事儿!”
“啥名义?”看来郝发财还是挺在意这个位置的。
“队长助理,助理队长,你看咋样?”
“不用给支书说吗?”
“不用!支书那里也没想到会发生今天的事儿。我知道他不会有意见的。”
“也不是不中,就是队里那些人你咋交代?”看来今天举手投票还是给了郝发财不小的打击。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看到郝发财笑了,姜水清心算是平静了一点,这样至少眼下农活方面不会受到影响。接下来,他赶紧统一队里的几个干部的思想,然后再找几个族长聊聊,需要的时候,多少给大家许一点愿,估计应该差不多吧!
整个下午,姜水清先是和会计一起,了解了队里的经济情况,不谈不知道,谈了让姜水清更是头大。廖会计说,“钱就这么多,不过要是不发生大事儿,也够用,毕竟马上就可以炕烟叶了。就是国家下达的修路任务,我们还没有决定怎么弄。还有公社也通知了,等到麦子收完,要派一个小组去帮助修水库,这是公社大会战,每个村都要去人的。再就是俺叔(廖硄)当初打算和魏队长一起弄个高扬程泵,看看能不能把水引导半坡上去,这样可以多一些水浇地。这些都是我知道的情况。”
“俺爹过去都是和大家一起商量这些事情的吗?”姜水清想起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俺叔那脾气,他才不会跟大家商量呢,每次都是他想好了,决定了,把我叫过去,交代一下,该咋弄,下面就咋弄!”
“那你们大家没意见吗?”
“反正也都习惯了!老天爷知道,俺叔运气好,每一次大家就是有点意见,可是最后完了,才发现他是对的,你说怪不怪?”廖会计也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习惯!”
“哦,这样啊!”
后来跟着保管到大庙里看了队里的仓库,姜水清心里还是挺高兴,没想到队里的仓库还是存了不少粮食,“这麦收快到了,仓库里存这么多粮食干啥?干嘛不分了?”
“上面有规定,一年打多少粮食,按照比例多少交给国家公粮,多少卖余粮,”
“等等,卖余粮?咱们麦子还要卖余粮?”姜水清似乎第一次听说小麦还要卖余粮,队里每个社员每年也就是六七十斤小麦,占全年口粮的五分之一,这和城里人比起来每年普通成年人将近三百斤面粉那可是差多了。也就是他姜水清知道这个情况,要是村里人都知道这件事儿,他们会怎么想啊?
“对呀,公粮余粮,还有就是自留粮种子,杂七杂八算起来也不老少呢!”保管是老实人,有一说一。
“那我怎么没见到有红薯干什么的?”姜水清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红薯放不住,都分给了一家一户,就是队里留一点,也都磨成粉芡下成粉条存起来,每一年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会战,总是要起火的,这样用不着买菜,可以节省不少钱呢!”
“这些高粱,咋回事儿?咱们这里也不种这东西呀?”姜水清看到一个圈里存了不少高粱。
“咋给你说呢?”保管有点为难,“说起来,队里人还得感谢廖队长呢。本来这是上头去年拨给咱们队里的救济粮。可是下来的指标是高粱,你知道咱们这里没有吃高粱的习惯,老队长就私下决定动用队里的资金把这些高粱买回来,喂牲口,同时把库里存的白玉米和小麦分下去,也算是为大家做了一件好事儿。”
姜水清听了,才知道还有这种事儿?去年好像队里也没什么呀,怎么就会有救济粮呢?他不解,就问了一声,结果保管的答复让他目瞪口呆,“水清,你不知道,咱们队里,或者说咱们村里这一带还行,可是县里其它地方收成达不到国家标准,所以县里肯定就申请了救济,这样我们也沾了光。”
姜水清没有多说,只是又看了存在仓库里的旧机器设备,最后他问,“我怎么没见到灯泡什么的?”
“这些呀都是在电工家里放着,一开始装电线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一直就这样弄。”
“不用说拖拉机柴油修理配件也都是这样?”
保管点点头。
姜水清什么也没说,和保管分了手。
第二天,姜水清跟着郝发财和妇女队长一起,到队里的每一块地熟悉。过去他也下田干活儿,可是到底队里有多少地,他从来没问过,也不关心,可是今天不行了,他必须知道自己队里的家底不行。走了一块又一块,好不容易走完了他认为全部地块,结果郝发财说,“走吧,到河那边看看!”
“你说河右岸吗?”姜水清愣了。
“对呀,那边坡上还有几十亩地呢!”听到郝发财说话的口气,妇女队长就偷偷笑了。
三个人走了老半天,还趟了河水来到半山坡,看到有三十来亩的,分布在四五个地方。回来的路上,姜水清就问,“这么远,怎么会有咱们队里的地?”
“这个呀,说起来话长了,咱们村不是叫方庄村吗,可是队里的人很少姓方的,特别是咱们前队,大部分都是外来的姓,就是廖家还算是到这里早的,也不过两三百年,那些晚的,姓贾姓胡的,都是解放后合作化的时候合作过来的。这些人原来就在这里,所以他们的耕地也在这里,人入了咱们队,自然地也跟着过来了!”
姜水清听了就觉得有点像天书,不过这个时候他只是当成一个信息存起来,根本没有精力和情绪去想这里面的原因。从河右岸回来,然后又去了另外一处地,同样距离村子很远,来回一趟没有半小时根本下不来。从地里回来,姜水清就心里琢磨,这种事情要是大队支书出面调换一下,也用不着这么远跑过去种地了。
晚上回到家,姜水清已经累得快要趴下,平时他认为自己身体很好,可是真的跑下来,他发现自己体力还不如妇女队长呢。刚坐下,就见廖平兴奋地跑进来,“水清,大好消息!”
“啥事儿呀,慢点!”他看到廖平进门不小心自行车差一点摔倒,就吆喝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