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咱们这个队长别当了,抓紧复习,迎接考试!”廖平就把自行车靠在了猪圈门口,过来抓住水清的胳膊说。
“啥考试?你说是高考吗?”
“对呀,我这不是刚刚从公社回来,确定了,要不信,你打开广播,自己听听就知道了!”说着廖平就站起来去堂屋找收音机去了。
“啥广播?在这儿呢!”正在厨房忙活的廖平娘到门口问了一声。
廖平自然没有找到收音机,返回来,姜水清指了指厨房,她进去拿了出来,拨弄了半天,也没收到一个台是播送新闻的,不是唱戏的,就是电影剪辑录音。姜水清看着廖平在忙碌,就说了一声,“早呢,七点才播送新闻呢!”
廖平才清醒,“对呀,这才五点多!”她把收音机放在石桌子上,又问水清,“你倒是说话呀,到底去不去报名考试?”
姜水清知道自己这个爱人哪儿都好,就是说话不挑拣地方。他累了,真的是不想动弹,可是廖平老是这样逼他,他也不好在院里说,这样娘肯定能听到,所以他就懒洋洋地站起来,“你烦不烦啊,我跑了一天,真的很累,我进屋目棱一小会儿!”目棱是当地土话,就是打盹的意思。
姜水清进屋了,廖平似乎感觉出了点什么,也随着进去,见到他躺在床上,她就过去坐在床沿上,拉住他的手说,“你是真累还是假装的?”
“真累!今天把整个队里的地跑了一遍,你说累不累?”
“河右岸你也去了?”
“那当然,那不是队里的地吗?不光那儿,就是三里坡上的地都去了!”
“行啊,你!”廖平听说水清去了三里坡,觉得挺羡慕的,不过姜水清没有心情去探讨廖平为啥会这样想,他的确是累了。“不过,老实说,你到底是咋打算的?听说时间很紧,过了年就考试,就是从今天开始复习功课,还不到半年时间!”
姜水清没有立即说话,过了十来分钟,他嘿嘿笑笑,“廖平,我说是你特想去参加考试吧?”
“是又怎么样,不偷不抢的。难道你不想吗?我在公社,遇到不少过去的同学,都是去打听消息的,都说要回去准备功课参加考试呢!”
“行,但是我想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的,就是参加考试也需要报名,推荐,政审,一关又一关的。能不能过这一关还都难说呢?”姜水清给廖平泼了一盆冷水。
“你啥意思?难道我要是想去报名,你还想拦我一下吗?就算是你不同意,我还不会去找支书?你以为当一个小小的队长就了不起啦?”话是这样说的,可是廖平还是俯在水清的脸上亲了一口。
“干啥呀,大白天的!”
“怕啥,门关着呢,娘在厨房做饭呢,你以为会有人呢?”廖平因为高兴,亲了一口,居然不起来。
“老二,饭做好了!”两人正要进一步动作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娘的声音,廖平和水清都是愣怔了一下,声音似乎距离窗户挺近的。
其实他们感觉没错,廖平娘确实是跟随着在窗口听了两句,这个考试的事儿她也听说了,到底考试有多重要,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条那就是考上了大学肯定是离开村子到外面去,并且是遥远的地方,一年可能才能回来一次。就是闺女走了,她都不介意,她最担心的就是这半个儿子走了,那样她可真不知道该咋过这个日子了 !本来廖硄没出事的时候,廖平去了省城,老两口就嘀嘀咕咕担心,不过那时候有廖硄撑着,老婆子嘴上说说担心可是心里并不怎么上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说到天边,她也想不到老头早上出去公社,结果就永远回不来了。这一下她能不伤心吗?伤心是伤心,可是人已经那样了,从县城医院见到老头睡在太平间,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的准备,可是没想到女婿居然决定留下来,不回城了,并且还当了队长,这几天她已经从失去老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逐渐适应没有老伴而是女儿女婿一起过日子的习惯。可是,昨天就听到晓芬一群闺女在这里唠叨些复习考试的事情,就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但是她没问,就想等等再说。可是没想到,这还不到一天,自己女儿就吆喝着要考试,她再清楚不过了,女儿那点墨水哪有女婿来的扎实,要是女儿能考上,女婿肯定也能考上,所以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听他们提到考试找收音机的时候,她就想知道到底这个女婿是咋想的。所以小两口进屋的时候,她也抑制不住想知道的心情,偷偷跟着到窗户台儿听听女婿到底会说点什么。
可是,她等于什么有用的信息一句也没有听到,所以她干脆不听了,悄悄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叫他们出来吃饭。至于自己闺女说的那些让人脸红的话,她还真没听到。
小两口目瞪口呆,赶紧爬起来,整理一下衣服,相互看了看,廖平还嘟噜了一句,“都是你!”
姜水清笑笑,没说什么,他知道这是廖平怪用的伎俩,今天战火是她引起来的,可是结果呢,战火没有烧起来,倒是落了一身的不是,作为男人,姜水清习惯了!
“娘,老三老四不是都没有回来的吗?”来到厨房,廖平就发现两个妹子没到家,怎么可能开饭呢?
“老三说了,晚点回来,等上完晚自习再回来,带了一个饼子走的。老四,别管她,谁知道她放学总喜欢磨磨蹭蹭的,”
“娘,我回来了!”老四在门口大声说。
“赶紧吃饭,吃饭!”
饭没吃完呢,支书家儿子过来了,进门就说,“姜队长,我爹说了,公社那边让你明天去开会!”
“几点?”
“俺爹没说!”说完,这个儿子扭头就走了。
“这是谁呀?”还在端着碗喝粥的岳母娘问了一句。
“你管那么多干啥,说了你也不认识!”廖平就怼了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娘坏了她的好事儿,心里还在生气呢。
“娘,大队支书家的!”姜水清不高兴,瞪了廖平一眼。
“怎么一点不像啊?”娘又追加了一句。
“你管那么宽干嘛,人家不就是进来送个信儿吗?”廖平觉得娘今天有点奇怪,过去爹在的时候,不要说问东问西,就是说话声音高了她都不敢。
这一次,没人再说什么,娘起身收拾碗筷,廖平拉了水清到外面去走走。
“喂,你说公社开会干啥呢?不会是说高考报名的事儿吧?”说到报名,廖平突然想起来广播的事儿,“不行,时间到了,得赶紧回去!”这样,还没走出大门几步远,廖平又拉着水清返回来。这时候,收音机已经在播送新闻了。
他们听了几条消息,好像没有提到高考的事情,廖平就急了,“娘,谁开的收音机?”
“我开的,咋啦?”
“你听到广播说考试的事儿没有?”
“啥考试呀,没有!”娘故意把手里的伙计弄出来很大的响声,那意思是你看我能听得见吗。
廖平又出来找老四廖静,可是人家在自己屋里写作业呢,廖平看了问都没问又出来了!心里就琢磨,这是怎么了,田老师说了,今天新闻肯定会播送的,怎么就没有呢?
这个晚上,廖平的心情就没有一刻离开过高考两个字。
其实,姜水清也一样,也翻来覆去考虑高考这两个字,他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因为广播里每天都会出现新的决定,这是新时代所决定的,他已经习惯了。老实说,大部分新闻都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他最关心的也就是两件事,一个是老干部平反出来工作的消息,另一个就是恢复考高的事情。新闻中早就透露出准备恢复高考的准备工作,但是没有上面正式宣布,谁也不敢说那会是真的。只是胆子大的人,或者说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下手复习功课了,可是姜水清不行,他不是不想,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他刚刚接了这个队长的职务,这可不是廖家一家人的问题,而是村里一百多个家庭的信任,前两天会上几百双手举起来,那是一种信任,一辈子获得这样的信任能有几会?其实一会就够了!他也卯足了劲儿想干上几年,让这个生产队变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有机会,不光是他相信自己能力,更是他觉得他遇到了最好的机遇。
姜水清也二十多岁的人了,高中那时候他更多相信理想,相信知识,相信能力。可是七八年过去了,他已经成熟,结婚了成了人家的男人,要不是廖平不小心出了车祸,现在他已经是人家的爸爸了,所以他不再是莽撞的小伙子了。这个世界上能人太多,可是为什么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出类拔萃,不是别人不优秀,而是别人没机会,所以,他认为能力很重要,可是机会更重要,没有展示的机会,就是你能力再强也白搭。
这一夜,姜水清就是在机会和责任之间来回翻滚着,同样,到了天亮的时候,他才沉沉地睡去。
老四廖静起床悄悄去学校了,廖平娘早起本来想扫一下院子,可是怕惊动了屋里睡觉的女儿和女婿,也就压低声音去厨房里煮饭。一直到饭都弄好了,可是屋里还没有动静,她看看日头升了老高,在院子里走了两个来回,还故意在猪圈那里弄出好大动静,结果不小心,把猪圈门打开了,猪从猪圈里跑了出来,她赶紧去拦猪,还好大门关着,猪跑到后院里去了。这一下她也不用操心了,在后院最多啃两下她种的小青菜,那也无所谓。返回身来,她想着女儿他们应该起来了,可是院子里依然静悄悄的,这一次,不行了,她再也不能忍了,就大声叫了一声,“廖平,你今天不去学校了?”
连着叫了两声,才听到屋里有了动静,“去!”懒洋洋的声音。当娘的,就偷偷地笑,真是年轻啊,不知道爱惜身子!
等到他们起来,姜水清着急了,赶忙去看手表,发现已经快八点了,出来门,饭也不吃了,提了手提包,推上了自行车就出去了。廖平一样,也要出门,被娘拦住,“咋了,你们吵架了?”
“娘,吵什么架呀?要是吵架你还听不到吗?”很明显这是闺女在讽刺自己,可是当娘的不管那些,还继续问,“他饭也不吃,不是生气了吧?”
“开会,去公社开会,晚了,快要迟到了!”廖平不高兴地说。
“哦!”看着女儿出去,娘松了口气,不是生气就好。
姜水清紧赶慢赶,到了公社,首先到了办公室,就见到李干事走过来打招呼,“挺早的吗?”
“不是通知来开会的吗,别人都到了吗?”姜水清以为是队长会议,自然公社管十几个大队,算下来好几十个生产队呢。
“不是,是代主任专门通知你过来的。”
姜水清这就松了口气,至少他知道自己没有迟到,那就好。“什么事儿?”
“我估摸着应该是关于煤窑的事儿。不过他没说。”李干事神秘地笑笑。
“李干事,趁现在没人,我问你个事儿,听说上面要恢复全国统一招生考试,是真的吗?”姜水清小声问。
“好像是真的,大家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是一直看不到文件,不会是一阵风刮过去也就算了吧?”李干事摇摇头,觉得这事儿似乎不太靠谱。
不过,姜水清觉得应该不是这样,无风不起浪,特别是这么大的事儿,又是涉及到全国的事情,小道消息也不是谁都敢传出来的,说不了是有人故意透露出来一点消息,看看大家的反应也不一定呢?
“哟,这不是小姜队长吗?”上一次见过一次这个代主任,那时候还不这样称呼。看来他已经知道姜水清当上了方庄村前队队长了。
“代主任,你好!”姜水清很热情,走过来跟代主任握手。
“走吧,先去我办公室坐坐!等一会儿,还会有人过来!”代主任这么一说,姜水清知道开会不是他一个人,肯定还有别人。
到了代主任办公室,还是过去自己老岳父打架的房间,不过,屋里的摆设明显是换了地方,就是墙上的装饰画也换了,要是不注意,还以为是一个新房间呢!
“很感谢你,最后还是同意担任这个生产队长!”代主任一边倒水,一边说,“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满足只当一个生产队长,你家的事儿,我多少也听荆主任说了几句,不过,既然作为年轻人,能够埋下头来,在下头干上几年,那是一辈子的财富!”
姜水清听起来这话好像很熟悉。
“你们那里条件虽然不好,可是在这个公社里还算是不错的,要是政策许可,想干出一点成绩不是没有可能。就说煤窑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过,把煤窑扩大,否则这样小敲小打没有多少意思?”
“代主任,你打算让我们怎么干?”刚才只是代主任说,姜水清不吭声,一直听着,到现在好像他听出了代主任的意思。
“怎么干,你最清楚,我也只是想想,等下个星期,我安排时间过去看看,本来我也不着急你过来,可是没办法,今天上面来人,我就把你叫过来,一起聊聊!”
“你说上面?”姜水清是问上面是哪个上面。
“县里的,负责资源方面的。你知道咱们国家土地资源全部属于国有,过去你们偷偷开采一点媒,公社这边没人问也就没有啥事儿。再说那几年,你也知道,各种机制不健全,大家都在忙着开会游行闹革命,基本上没人管这种闲事。就是管了,弄不好,一句话不对劲,被人告了,恐怕帽子丢了,说不了还会有牢狱之灾。如今不一样了,大家胆子大了,虽然上面没说什么,可是下面的干部都是猴儿精,能够闻出来一些味道来的。”
“俺那煤窑也是办了手续的呀!”姜水清听了代主任的话,觉得不理解,过去他自己亲自跟着办的手续,他最清楚。
“我知道,过去那是啥手续,就是营业执照,我现在跟你说的是资源开发利用方面的批文。煤炭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属于不可再生资源,国家是要管控的,所以需要上面批准才行。不过,你也不要紧张,如今只是刚开始,还没有那么严格。”
“那,煤窑合作的事儿最后确定了吗?”
“这个嘛,你们不是已经恢复生产了吗?”代主任看看姜水清,狡猾地笑了笑。
“可是,上次过来,你在开会,最后不是没有敲定吗?”姜水清当然知道已经开始生产,可是新主任上任接下来如何合作还是要掰扯清楚的,
“好说,今天你在,咱们一起谈。”说完,代主任到门口,叫,“李干事,你过来一下!”李干事到,代主任交代,“打电话问一下县里那个煤炭局的张副局长出来没有?”
代主任回来,关了门,坐下来,收住笑意,问,“小姜队长,你对煤窑未来发展有什么想法?”
“我听代主任的!”姜水清明白必须给代主任这个人情,县官不如现管嘛!
“也好,煤炭是个好东西,咱们县里也多少有一点资源,要是能够利用好,咱们这里也能够改变一下面貌。”说到这里,代主任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姜水清的反应,然后继续说,“我仔细研究了你过去的做法,我觉得那种做法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总觉得那样干不大,并且早晚容易出事儿。你有没有想过把煤窑做得正式一点,就像城市里的工厂一样?”
“你是说给工人开工资?”
“对,不过这只是一方面!最好是把名声打出去,不仅附近几个公社的人知道,就是外县或者外省都知道,那时候你就是有多少煤估计也不够卖的!”
说到这里,姜水清重新看了一眼代主任,看来这个代主任不是代的意思,脑子里还是有些真东西。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过去偷偷摸摸干,你知道完全就是打了政策的擦边球,要是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发展,那就太求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