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下来,也没啥事儿,姜水清就往煤炭局销售科打了个电话,他惦记那个洪魏兵,想晚上一起见个面,吃顿饭,问问他实习的情况。可是电话打通了,人家说他到外地出差了,这样姜水清也只有放弃了计划,和廖平待在招待所,哪儿也没去。
第二天早上,一直在招待所待到十点半,才收拾行李结了账出来。到了医院,查来查来,姜水清的检验报告没有出来,他以为弄错了,还跑到二楼去问了问,最后说下午,这让这小两口很无奈。大冷的天,在这里瞎折腾,况且正常该出来的检查单,到了时候没出来,这给他们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医院下班了,姜水清叫廖平去外头小饭馆吃点东西,可是廖平一点兴趣没有,嘴上说是不饿,姜水清知道肯定是担心真的检查结果会有问题。
等到下午上班,不到半小时,里面就叫了姜水清的名字,廖平反而抢先过去接了单子,里面的医生还看了一眼,男科的检验单一个女的来拿,多少有点不正常。廖平才不管那么多,接到手,首先她自己先看结论,结果她笑得合不拢嘴。姜水清看了,也觉得好笑,不是结论的问题,而是医生做的结论很滑稽。
“这下你放心了吧?”坐上回程的汽车,姜水清就说。
“咋放心?你说这也奇怪了,咱俩都没问题,咋就不会怀孕呢?”
“等着吧,不怀孕说明老天爷还没想好,或者是孩子的指标没有分配好,只要我们身体没问题,早晚都会有的!”
反正这个检查,虽说花了一小笔钱,可是让这两个人放了心。他们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把自行车靠在猪圈墙上,廖平就大呼小叫,“娘,我饿死了!”
听到叫声,娘从堂屋里出来,见到他们两个,马上就是满脸的笑容,“我和老四吃了晌午的剩饭,你们先进屋暖和一下,我这就做去!”
“还是家里好哇!”廖平伸出手,在煤火上烤着,心里觉得太暖和了。“水清,你说要是你考上了,准备报考哪所学校?”
“不知道哇!那要看自己的分数是多少。”姜水清说的是实话,现在不知道自己多少分数,也不知道分数线,想了也白想,人家不可能根据你的想象录取学生的。
“随便说,不管他分数线是多少?”廖平不依。
“我看出来了,是你想说你的目标学校吧?”姜水清想了一下,才回答。
“是又怎么了?这也不犯法!我要是分数够,我就想去当个设计师,那些知名大学我是不敢想了,要是能够考上鼎州大学,不是离家近吗?也好照顾咱妈不是?”
“设计也分好多学科呢?设计房子的,设计机器的,甚至还有设计城市的,设计拖拉机的,你说的那个设计太笼统,根本就没有一点目标。”
“我看你说了那么多,设计城市不错。有一天我要是有本事就把咱们方庄村重新设计一下!”说完,廖平自己就笑了起来。
“去厨房端饭吧,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儿一样!”娘进来,端了一碗白面条,还端了一碗蒜汁。
“偏心眼儿!”廖平出去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声。
“就是偏心了,儿子和闺女能一样吗?”娘也回了一句。
姜水清真是饿了,中午没吃上饭,晚上熬到现在,路上推着自行车,折腾了两个钟头,他并不管那母女俩如何斗嘴,自己接了饭碗,直接开吃。
刚刚吃了几口,外面传来敲门声,听到廖平应了一声,去开门,接着就是说话的声音,“吕老师,你怎么有空呢?”
“我过来找水清你们,说点事儿!”
“赶紧进屋!”廖平掀开帘子,把吕老师让进屋里。
“水清,你怎么到现在才吃饭?”吕老师觉得很奇怪。
“出去了一趟,刚回来!吕老师,再吃点?”这是当地的习惯。就是再晚,来了客人,吃不吃让让。
“这都几点了我能没吃饭。你吃吧,我吃过了。我说点小事儿就走!”吕老师摆摆手,“是这样的,我接到了朋友的信,说是京城那地方在清理当年打成右派的案子,我寻思着,我也没犯啥毛病,人家要是能摘帽子,我也能。这个不重要,问题是摘了帽子,还能补点工资,说不了,国家还给恢复过去的工作。今天我过来,想给你们说说,这一去可能需要好长时间,能不能叫廖平老师去帮我上一段课?”
“吕老师,真的可以摘掉右派帽子了?”廖平听吕老师这样说,她显得很激动,似乎这帽子是戴在她头上的。
“不肯定,也不是正式文件,只是同学写信告诉我的,不过你知道我这些同学多少还是有些路子,应该不会是假的。”吕老师进来暖和了,脸色通红,似乎比过去的脸色好看多了。
“吕老师,这个应该没问题,就是去京城要不少路费呢!还有你爱人身体不是很好,家里咋安排的?”姜水清首先想到的是吕老师家里的问题。
“路费没事儿,这不是到了年底,也该分红了吗,我跟魏队长说了,他也支持,预先支了我几十块钱,来回车票钱够了!”吕老师还是挺满意。
“廖平,应该没问题吧?”姜水清看了一眼廖平,逼着她赶紧表态。
“没啥问题,反正不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就算是我有事儿,找个人替着,那还不容易!”廖平这样说,似乎话里有话,可是吕老师没有听出来,直说谢谢。
说完,吕老师告辞,姜水清说送送,到了大门口,水清递给吕老师二十块钱,“吕老师,这个你拿着,出门啥都得花钱!”
“水清,不行,这个我不能要。”吕老师说啥也不接。
“吕老师,你拿着吧!出门人难,将来回来,你恢复了工作,有了工资,再还我!”这一次吕老师没有推辞,他接了钱,在黑暗中对着姜水清弯了一个腰,那是一种深深的谢意,然后吕老师转身走了。
隔天,姜水清去了窑上,待了一个星期,赶紧回来,因为年底分红的事儿,不能再拖了。回到村子,他直接去了会计家里,“算清楚了没有?”
“好了,好了,就说过去跟你说说呢!”廖会计很高兴,脸上嘴上眉毛都带着笑。
“你这是咋了,这么高兴?捡钱了?”廖会计的兴奋让姜水清看出来了。
“我不是高兴,而是特别高兴,这几天几乎都睡不着觉。那天你把钱给我,我随机就点了,结果你知道我点了以后,一夜都没睡好,我差一点到窑上找你呢!”
“差钱了?”
“是,多出来一百块呢!”
“就因为这个,就这么高兴?”
“也不是,我重新算了一遍账目,你知道前几天我给你说的那个数目,是按照原来那笔货款一半收回来计算的,可是没想到这笔钱居然一点儿不少全部讨回来了,还多出了一百块,你说这过年不是要发很多钱了吗?”
“嗯,要说也是。”姜水清没有那么兴奋,尽管他没有数那里面具体的数目,但是他知道八九不离十钱都拿回来了,否则他也不会觉得欠人家那么大一个人情。可是,现在廖会计这样说,他感觉都把钱分了,恐怕不妥,虽然都是队里社员的钱,可是都要是分了,有急用的家庭还好说,有钱用在刀刃上,可是有些家庭不是急用的,说不了拿到手,钱多了一点儿,过年又要出去赌博给输了。这一点,他非常清楚,这个方庄村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个赌博的风气不好。
“那姜队长,你看哪天开会公布账目,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等着分红呢!”
“随便哪一天都行,只要你算好了帐。只是我有个想法,这些钱要是都分下去,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队里已经留了备用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考虑,是不是还按照你前一次给我的那个数目来分,多出来的部分还算在每家每户的头上,但是把这个钱用到煤窑扩建上,到了明年,这些钱肯定就能升值。这中间谁家要是有急事儿,可以随时取出来,要是不用的,年底煤窑上给利息,这样可以帮着一部分家庭省了不少钱。要不,你知道咱村里的情况,一到过年这几天,就像是疯了一样,大人小孩儿,只要是带把儿的,都会聚到一块儿,押宝的,刷牌的,五花八门,过了年,说不了有些人口袋就空了!”
“嗯,听起来倒是一个办法。不过,姜队长,我家里不行,算我自私,我都想好了这笔钱干啥用的。”
“我知道,我没说这个钱不能分下去,只是说晚一点。比如你需要这些钱,我想总不会是过年期间用吧,就是办点啥事儿也得等过完年吧?那时候,你再取出来,也不影响你不是?你想一下,看看是不是这个理儿。我再去找找发财叔,还有保管一起捣鼓捣鼓,听听他们的想法。”
说话到了元旦,虽然农村对于这个节日没有感觉,但是村子里的干部还是知道,因为学生或者上级政府都会在元旦的时候开个干部座谈会,公社会邀请大队支书去坐坐,大队会邀请生产队主要干部喝杯茶,主要目的还是谈谈第二年的想法和计划,虽然没有具体的文字和数字,但是大家聚在一起,除了这些,也没有别的题目好谈的。
今年公社的茶话会多少有点特殊,方庄村所在的右岸大队,不仅是支书参加了,同时姜水清作为公社领导下的方庄煤矿的领导单独参加,这样就等于和支书坐在了一个会议上。并且会上方庄煤矿还预先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到了公社的一面奖旗。这可是一项非常了不得的荣誉。回来的路上,支书看到姜水清手里的锦旗,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他问,“水清,分数下来没有?”
“听说快了!”姜水清知道支书问考试分数的目的。“老支书,我就说跟你汇报呢!”
“还用汇报,村前村后的,谁不知道你们家夫妻两个都参加了考试,要是两个人都去上了大学,那咱们大队一定要给你们开个欢送会呢!”
“还不一定呢!”姜水清嘴上这么谦虚,可是最近每一天他和廖平都在盼望着分数赶紧下来。每天心里都这么紧张。
“如果考上了,准备啥时候走哇?”支书的意思,不是去上学,而是回城了。
“还没想呢,等分数下来了,再决定。”
“那可不行啊,有些事儿,还是要预先考虑好,就像队长人选的事情。”支书这样说,姜水清一下子明白了,当初他当队长的时候,就听说了,支书有意推荐郝发财,只不过那时候郝发财的人气实在不行。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如果没有姜水清这个强劲对手,郝发财可能会是最好的候选人。虽然姜水清心里这样想,可是他不知道为啥觉得支书不直说,拐了这么一个大弯儿,心里多少有点抵触情绪。“这个你放心吧,如果确定了我去上学,我一定回去跟您汇报我心里的打算。”最后,分手的时候,姜水清也没有给支书一个具体的说法。
过了元旦还没消息,廖平就坐不住了,催着水清,一定要到中学那里去问问,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还没改完卷子的。就在他们两口子打嘴仗的时候,院子里窗台上的电话响了,廖平抢先出去接了电话,还没说上几句,屋里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出来了,那好,我们这就过去!”
“姜水清,快点,走,田老师说,分数公布了!”
“那他咋不告诉我们一声,也省得跑这一趟!”水清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手上并没有停止收拾东西,他也很急切想知道自己考试的结果。
到了中学,那里已经是挤满了人。如果说考试的时候人山人海,这个时候,比那时候还要激动人心。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期待,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雄心勃勃的计划,可是,姜水清也看到了,那些已经拿到了分数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开了,什么也没说,就像煞了气的气球一样,恨不得哪里安静就消失在哪里。
有老师在维持秩序,慢慢地考生们排起了长队,姜水清不想自己漂亮的老婆挤在这些人群中,像是一个夹心烧饼一样。他自己排队,廖平就在一边等着。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终于轮到了姜水清,他递上两个准考证,人家还看了一眼,原来就是田老师,他认识姜水清,所以也就不再计较廖平的准考证不是她本人,将分数单给了他。
“快点,给我!”廖平第一个冲上来,从姜水清手里抢去一个条子,结果弄错了上面是姜水清的成绩单,“哇,三百多!
接着他又夺过来自己的成绩单,看了一眼,廖平脸上就挂不住了。她当场哭了。姜水清刚才也很兴奋,他已经在想,从这里出去,怎么跟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的考试成绩呢。突然见到廖平哭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把自己的成绩单装进挎包里,走过来拉住廖平往外走,这里人太多了,人挤人,你说任何话都会被人听到的。
从学校大门出来,姜水清才双手抱住廖平的胳膊,说,“分数线还没下来,再等两天!”
廖平哭泣只是成绩和她预估的差了好多,听到姜水清说分数线的事情,她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也就擦擦脸,故意挤出一点笑意,说,“嗯,知道了,那怎么办?我们在这里等,还是回去?”
“我想想看。要不我们去找李桐,他也肯定很想知道我们考试的结果。如过不想走,叫他安排住处!”
“还用安排,他在公社有个房间呢!整天空着呢!”
“不一定!”姜水清心里想李桐那里的麻烦事儿到底怎么解决的,最近没有他的消息。
到了公社,这里似乎也都在谈论高考成绩的事情,见到水清两口子过来,李桐就知道他们已经拿到分数单,就问,“怎么样,高中了吧?”
“没有分数线,高中不高中,也没人知道哇?”姜水清说的是大实话。
“晚上,别走了,估计明天肯定分数线就会下来,否则这分数就没任何意义!多少人多少家庭都睡不着觉的!”
“也行,晚上,你安排吧!”姜水清跟李桐已经不客气了。
说着,李桐就把姜水清拉到一边,“喂,晚上你们俩分开住,中不中?”他眨眨眼睛,调皮的意味很浓。
“咋了?你想把我们分开?”姜水清当然没意见,只是他觉得李桐肯定有话说。
“不是那个意思。你都知道我不是在这里有个房间,过去空着,我都是去街里边那个女孩儿家里住。现在吗,我回来住了!”
“闹掰了?”
“还不能这样说,但是也算是通往拜拜的路上。”
“你还是看上专区局长家里的千金了?”姜水清瞪大眼睛,似乎有点轻蔑的意味。
“难呀,不是我看上的,而是我老爸看上的。你说咋弄,他们死活就是一个字儿,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儿,否则,我肯定没法跟这个闺女结婚。再说,也不知道我哪一点吸引了那周家的闺女,死乞白咧地住在我家里不走了。”说到这儿,李桐换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一副奸笑,“上次回去,不知道咋回事儿,我跟她一起去看了两场电影,突然觉得她还不错,特别身上的香味很好闻。”
“李桐,太不要脸了,完完全全的喜新厌旧的典型!”姜水清虽然这样说,这种事儿还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如果这个人不是李桐,而是范轶箧,那姜水清的反应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吧,晚上,咱们睡一个屋,我让廖平去跟主任老婆住一起。你不介意吧?”
“听你安排。不过,代主任还在和他爱人闹意见?”
“不是闹意见,是分居,或者说,是他们互不干涉,名义上夫妻,实际上各过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