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贾桂玲还真地端了一个条盘进来,上面好几个小盘子,笑嘻嘻的,后面跟着大师傅,提了一个篮子,一看就知道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馒头。这些东西摆在一个小型的会议桌上,香味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房间。姜水清闻到香味就说,“你们真的要我搞特殊呀?”不过他还是起身走过来,先是俯身用鼻子闻了闻,然后就去拿筷子。
“矿长,这个可不是给你搞特殊的,大家都一样!”大师傅接过话头说。
姜水清就先用筷子夹了一个丸子,放进嘴里,吧嗒了几下,觉得味道的确很好,“大师傅,这都是你做的?真不赖,色香味俱全!”
听到姜水清夸奖,大师傅嘴咧得快要咧到耳朵边上了。“好吃你就多来窑上几回,我就给你做!你吃吧,我还得回厨房去!”
大师傅走了,贾桂玲也要出去,被姜水清叫住了,“这么多,你不是说了大家都一样,那就在这里吃吧?”
“不了,我回去吃!这里没筷子,碗儿也没有!”贾桂玲找了个理由。
“行,去厨房拿筷子拿碗,过来这里吃,要是碰到厉逹他们都叫过来一起。”姜水清才不管那么多,今天这个饭菜的确是好吃,平常在家里都是大姐廖凤做饭,那几乎就是清水煮白菜,不知道她是真地节省惯了,还是不会做,家里虽然油不多,但从来没断过,可是几乎很少见到饭菜里有油腥。他快吃完了,贾桂玲才拿了碗筷进来,“队长,人家都吃完了,回房间午休一会儿,说是不打扰你了!”
“嗯,这些都是你的!”姜水清一推,把自己只吃了一半的饭菜推给了贾桂玲。
贾桂玲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吃,姜水清就说,“你吃着,我给你说个好事儿!”
“啥好事儿呀,怎么不早说?”贾桂玲停住嘴。
“你吃,要不凉了不好吃!”姜水清催促。贾桂玲不好意思就继续。
“你知道廖平有个老同学叫方小美的,家在公社镇上,”
“知道,知道,好像是供销社上班的。”贾桂玲嘴快,还没听完一句,就马上说。
“她有个哥哥,是个转业军人,分配到咱公社当干事,当时廖平复习功课参加考试的时候,就是住在他的宿舍里。”
“队长,那个男的住哪儿呀?”贾桂玲又截住了话题。
“四愣子,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然后你再接?”姜水清笑笑说,“我不是说了人家家是镇上的,当然住人家家里。这个人叫小舟,和我的个头差不错,挺精神的,家庭好,个人条件也不错,当时廖平就和我说,想把这个男的介绍给你呢,可是后来大家忙,就把这事儿忘记了。如今廖平不在了国内,要是我今天旧事重提,你觉得怎么样?”
这一次果然贾桂玲没有接话,而是吃着饭,支起耳朵耐心听着。听完了,姜水清等她反应,可是她依然什么也不说。姜水清耐不住了,“四楞子,你给个话呀?”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贾桂玲朝姜水清笑笑。
“我是说等我说完了,可是你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咋样,愿意见见不?”
“我不知道。这都过去三年多了,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会轮到我呢?再说了,我就是一个煤窑上做饭的,咋会配得上人家公社的大干部呢!”说着贾桂玲起身收拾了碗筷盘子端着出去了,走在门口和就要进门的亓步统碰了满怀,那盘子筷子碗弄得叮当响,差一点落到了地上。姜水清扭头看了一眼,见是步统进来,就往外走了几步,说,“步统吃饭了没有?”
“吃了,这都几点了?我刚睡醒,知道你在,就过来给你说一下我这个小组的情况!”
“上午厉逹在这里说了,大致情况我都知道了。”
“那你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步统,咱们不是外人,怎么说指示呢?”姜水清赶紧纠正。
亓步统听了自然很受用,看了看门外,见到没人就说,“她也在这屋里吃的饭?”
“你说四楞子呀,对呀!”姜水清没想到这个大姐夫这么敏感,“咋了,有问题吗?”
亓步统就不好意思地笑笑,顿了几秒钟才说,“水清,你的条件,要是想找是不是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
“姐夫,看你想到哪儿去了!”姜水清大笑,觉得这个姐夫也太会乱点鸳鸯谱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找我就这事儿?”姜水清问。
“那当然不是。我过来是想给你说,我看咱娘那里,恐怕小凤她真不能经常照顾,隔三差五地这样跑着,两头都照顾不过来。我寻思着,她肯定不好意思张口,可是不说也不行,这个恶人我当了,能不能咱们找个保姆,到家里来长期看护?”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姐的意思?”姜水清还是想弄清楚到底亓步统说话是代表谁的意思,他很清楚这亓步统就是一个严重的妻管严,要是他个人的想法也只是听听罢了。
“这个嘛,就算是代表廖凤的意见吧!”
“行,不能就算是。要是大姐的意见,我一会儿下山,回家里当面跟她说清楚。这样做我没意见,但是,将来娘伺候的好坏她不能说二话!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这人上了年纪,咱娘常年不能动,说不了添了啥毛病呢。不过,我个人心里老实说真心佩服你的,这廖平和你没有了关系,你依然把娘当成自己的长辈,你叫我这个亲女婿咋说呢?”亓步统低下头,觉得自己很汗颜。不过,他多少有点表演的成分,这一切也不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吃喝拉撒都是免费,就这还不说他在岭上正在准备返修自家的房屋呢。
亓步统走了,姜水清也收拾东西离开,刚出门,就被贾桂玲拦住,姜水清又退回到房里,“咋了,还有事儿?”
“队长,我刚在门口,听到了你跟亓组长的谈话,你真的需要一个人去照顾廖平她娘,我可以。”
“四楞子,你胡说什么?你在这里是走不开的,你走了,这里的后勤谁来管,那不都乱了套了?”说完,姜水清径直出去了。
回到家,大姐廖凤不在,姜水清到上屋看了娘一眼,发现她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出来,到房后园子里看了一眼,大姐也不在,姜水清就有点儿担心,把老人一个人撂这儿不管,她这是去哪儿了呢?
不过,幸好他回来了,要是这个时候娘需要喝水啥的,身边一个人没有,这可怎么行呢?他心里就更加坚定了找个人当保姆。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都快两年了,大姐也可能是烦透了。
“水清,听说你来我家找我?”外面,郝发财的声音。
“发财叔呀,来,没错,是我找你!”姜水清把郝发财让到西厦子那个临时接待人的房间。
“有啥要紧事儿?”还没坐下,郝发财就问。
“发财叔,咱们队里包产到户的事儿,一直咱们也没好好坐下来说过,我今天就是想找你听听你的意见,我看这事儿熬不过五一了,后队已经在开始行动了。”
“你说这事儿呀,你是队长,当然还是你下命令,我们大家执行就是了。”郝发财还在装。
“那你的意思是分还是不分?”姜水清心里想,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上面有政策,我们能不分吗?这可是上面的红头文件,要是我们拧着走,将来会出大问题的。”郝发财想说服水清。
“没努力谁知道呢!”姜水清才不管他这些话呢。
“那好,后队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吴凡圭几个人不愿意分,想要单独分开一个生产队,只不过这事儿听说弄到了大队支书那里,支书当不了家,报到公社去了。咱们队吗,我觉得还是少找点麻烦,按照上面的意思,早分早完事儿。”郝发财说到这里,看了看姜水清,接着说,“我也知道,你们家情况特殊,要说地真地分到一家一户,我看你也种不了地,老嫂子呢,躺在床上,不能动,更不用说了,下面两个小闺女儿,早晚都是要出嫁的。这,确实是有点困难。不过,水清,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咱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困难,来绑架全生产队的人吧?”
“发财叔,这是你的真心话?”姜水清忍住气,觉得这个郝发财说话也太嚣张,我姜水清是要靠这几亩地生活的人吗?
“水清,别动气,我不会说话,但是大概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要是让我表态,那就执行上面政策,分,没说的!”
姜水清半天没说话,最后说了一句,“好吧,发财叔,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农活忙了,分不分都不要耽误了今年的庄稼!”
郝发财出去了,听到堂屋里有了响动,姜水清赶紧过去,发现娘醒了。可是大姐廖凤还是不在,姜水清弄不懂娘要干什么,比划了半天,姜水清才搞清楚,娘这是要小解。姜水清把墙角的小鞭盆拿过来,关了屋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再进来,把小便盆端出来,倒掉,用水冲了,仍然放到原来的地方。
“水清!”一个苍老的声音。
姜水清出来,看到是廖家族长,赶紧出来扶了他进来,“你娘他咋样了?扶我进去看一眼!”
老族长进来,看了这个排辈儿算是侄儿媳妇的,问候了两句,就出来,直接坐在太师椅上。“水清,听说有人坚持要分地,是不是?”老族长看来是很生气。
“爷爷,这事儿还没定呢!”
“水清,咱们队干到现在不容易!从你爹,到你手里,咱们出过多大力,外人不知道,可我们自己知道,如今好不容易过得有点起色,这要是分了,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族长不管姜水清的话,只管发表自己的意见。“我已经给毛孩儿他们弟兄几个说了,打死我们姓廖的也不能闹着分地,谁要是分,就先过我这一关!”
姜水清听了心里暗喜,本来他还担心这个族长家里可能会动摇呢,没想到关键的时候,老人心里透亮得很。“爷爷,我正寻思着去跟你说一声,这分地的事儿,不是一个小事儿,咱们队要是也分了,种地倒是没啥,就是队里的这些副业恐怕都垮了。再有就是那些骡马牛羊也没办法了。您有这个态度,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坚持的。咱们回头想想,也是,这几年每年每家每户收入都在稳步增加,今年有了水渠,有了机井,麦田增加了,估计再过几个月,麦子成熟了,我猜着,肯定分到各家各户的小麦也会多好几成呢!”姜水清似乎找到了亲人,把心里话倒了个精光。
“孩子,这些我们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得很,上面怎么说,不重要,咱们国家这么大,说不了人家那里的确是需要这样做,可是咱们这里不合适。我敢说,咱们队里一旦分了,当年的收入就会大幅减少,到了那时,咱们可就哭天没泪了!”
姜水清把族长爷爷送出大门,原来这里聚集了不少人,看来是族长爷爷带过来的,只是他一个人进去,别的人在外面 等信儿呢。
族长爷爷走到门口,朝大家笑笑,捋捋胡须,把手中的拐棍儿朝地上咚咚敲了两下,“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
人散了,姜水清就发现这个族长爷爷平时看不出来,遇到事儿,他的威力还是不可小觑。
姜水清回到堂屋,娘醒着,伸手出来,示意水清坐近些,她抓住水清的手,呜哩哇啦说了些什么,姜水清实在听不懂,可是他还是按照自己的猜想说,“娘,你放心吧,我会一直照顾您的。生产队这里,我们发展到现在不容易,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再说了,咱们还有这个煤窑,就是全村人不种地,煤窑也能养得起大家。我一定会把大家带好的!”
听到水清这些话,娘就把手用力了握了一下,表示她理解了,可是她依然比划了一下,指指这儿,指指哪儿,姜水清搞不懂,就问,“娘,你是在找我大姐吗?”
娘摇摇头,闭闭眼。
“那娘啥意思?担心大姐还是担心老三老四?”
她依然摇摇头。
“我这就去找大姐回来?”
娘闭上眼不动作了,看来水清猜不对,她不想让孩子为难。
晚上大姐一直没有回来,姜水清进厨房煮了饭,招呼两个外甥吃了,哄他们睡下,突然外面进来一个人,姜水清见了就说,“你怎么也回来了?”
“你方便吗,出来一下!”贾桂玲就招手说。
“有话在这里说吧,家里没人,我走不开!”
“那好吧,队长,我给你找了个人,你要是同意,我带她过来你见见!”
“你是说到我家里来当保姆?”
贾桂玲点点头,黑暗中那双眼神在发光。
“这样啊,人呢,在哪儿?”
“在村口大槐树下面等着呢。我本来就是叫你过去见见的!”
姜水清想了想,就跟着贾桂玲出来,走了没几步,果然大树下面坐了一个人影,见他们过来,这个女孩儿站起来,“表姐!”
“妮儿,来,见过我们队长!”贾桂玲招呼说。
“队长!”那姑娘声音很低。
“你几岁了?”姜水清见到这姑娘和贾桂玲个头差不多高,可是看样子肩膀要宽些,一看就是那种在家里种地出来的人。
“十八!”
“会做饭?”
“都是家常饭!”
“还没找人家?”
那女孩儿害羞,捂住嘴笑,贾桂玲赶紧说,“没呢,我姨说了几次,都被我给搅黄了。现在都时兴晚婚,干嘛那么早嫁人呢。队长,山妮儿她能种地,能干活,做饭啥都能做,我敢打包票,要是她来当保姆,肯定合适。”
“那山妮儿,你想要多少工钱?”姜水清想了想问。
“有吃有住就行!”那山妮儿迟疑地说。
“这怎么行,该付钱还是要付的。”姜水清坚持。他知道不管谁介绍的,一定要先说好条件。
“队长,要不这样,你要是同意,我就叫俺表妹先住在我家里,等你哪天方便,叫她过来干几天,合适了,再谈工钱,你看咋样?”
姜水清没想到这个贾桂玲如今真是另眼相看,这些事儿,她考虑地这么周到。
贾桂玲带着那个表妹走了,姜水清站在老槐树下面心里多少有点感激。
夜已经很晚了,姜水清今晚必须在堂屋里打个地铺睡了,这样娘有任何事儿,只要有一点儿动静,他随时都会醒来伺候。不过,他睡不着,就弄了些纸笔,把关于生产队继续集体管理的意见写成了一个书面报告,他必须让上面知道他的想法,看看上面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天不亮,大门口有人敲门,姜水清还以为煤窑上出了什么意外事故呢,紧张的不得了,赶紧起来开门,可是大门打开,居然是大姐,姜水清就问,“大姐,怎么这么早?”
大姐廖凤也很吃惊,“水清,你几时回来的?”看来大姐以为水清晚上不会回来了。
进屋,谁也没说什么,大姐忙着准备早饭,就是别人不吃,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等到孩子们上学走了,姜水清就拉了大姐到自己房中,“大姐,我知道你家里那一摊离不开,我姐夫给我说了,那十几亩地也的确是不能没人种。你是我姐,咱们也都是为了咱娘,才会聚在这里。我呢,决定雇一个保姆,钱的事儿,你不用操心,我负责,只要你同意就行!”
“水清,你误会大姐了!大姐昨天真是有急事儿,不回去一趟不行。你没看连孩子我都顾不了,你一定要理解我!那还是我亲娘,是生我的娘,你说我能不心疼吗,我也是没办法呀。”廖凤不说同意不同意,一个劲儿地强调她不在的原因。
“大姐,我既然叫你一声大姐,我就是对你的信任。只是我刚才说保姆的事儿,你同意与否?”姜水清不想扯簸箩沿车鼓轮话,说起来没完。
“你跟老三老四都说了,她们都同意吗?”
“大姐,她们都还小,再说了,给她们说了,也没用。等到她们将来长大了,一定跟她们商量。今天就咱们姐弟俩,先定了,要是她们有话讲,我来解释。”
“那我们俩孩子还上学呢!”大姐廖凤首先考虑的是她的儿子们。
姜水清听了,心哇凉哇凉的,不过,他确实是忘记考虑孩子的事儿啦。“大姐,是大姐的儿子,也是我的外甥,她们继续在这里上学,一直读到需要升级到外面学校的时候。”
“那学杂费?”太无耻了!
“大姐,放心吧,我不是说了,她们是我的外甥,我还能让外甥去挣钱缴学费不成!”姜水清是笑着说的,可是心里在滴血,这就是亲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