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公社派来了工作组,这一次工作组没有预先通知姜水清,更是没有到姜水清家里来,而是直接跟郝发财联系,大部分人都还是住在大庙里。桃子见了这么大阵仗,心里有点害怕,她跟麦老师简单说了几句,就匆匆出门。
“队长,大庙里突然来了不少人,你知道吗?”见了姜水清她就问。
“哪儿的人?”姜水清一头雾水。
“据说是公社的工作组!”
“几个人呀?”
“反正不少,四五个总是有的。”
“谁领过去的?”
“还能有谁,那个郝发财呀!”看来这个桃子不喜欢郝发财,要不也不会直呼其名。
“啊,发财叔呀!”姜水清自言自语一句。不过他思忖,不管怎么说,他总是要过来说一声的。
“那个人不是好人!”桃子补充了一句。
“桃子,你先回去上课吧,没事儿,我知道了!”桃子走了,姜水清就想着要不要过去问问,另外他也很想知道这个工作组只是在这里逼着搞包产到户呢,还是要到煤窑上接手煤窑的。不过,姜水清觉得应该不会是到煤窑上的,因为他刚在电话里把煤窑的整体作价告诉了李桐,让他转告代主任,因为这几天代主任一直联系不上。
“哥,你忘了今天还得去接老四回来呢?我同你一块儿去!”廖朤也不敲门直接闯进来。自从那天她去了大姐家一夜未归,回来后对待山妮儿的态度好了不少,可是并没有对姜水清解释她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她不说,姜水清也不问,都这么大的人,已经有了个人的社交圈子,这是姜水清的原则。
“就是,几点了?”说着他自己看了手表,发现已经是快十一点了,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一般人家放假都是在中午,有些学生不着急回家的就会吃过中午饭,有的着急的直接下课就扛了行李回家。说着,姜水清就推出来自行车要走,廖朤就问,“哥,俺二姐的那辆自行车怎么不在了呢?”
“在呀!”姜水清停下脚步,去后院柴棚下一看,果然没有,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拉住廖朤说,“别去了,不就是两三个钟头的事儿,在家跟山妮儿一起,好好给咱娘擦擦背!记着,关于自行车的事儿,千万不要声张!”
尽管廖朤不高兴,可是说到娘擦背,她也无话可说。平时她也口口声声说关心娘,可是这些具体的活儿她还真没干过,过去是大姐干,现在都是人家山妮儿干,今天有了这个机会,她觉得应该自己亲手给娘尽点孝心。
姜水清出门了。今天他没有去爬那个山坡,而是绕到另外一条道,虽说远了一点,可是那条道是沿着赢河修的,大部分路途比较平摊,对于骑车子来说,利用率较高,尤其是从上往下,几乎是一路下坡,这样他算了一下,可能到老四学校的时间还要快一点。另外一个原因他是想路过右岸村,如果老支书在家,还想顺便问上一句,这公社的工作组到底是过来干啥的。
到了大队部,老支书正从院子里往外走,“水清,晌午了,这是要去哪儿?走吧,去我家吃饭!”老支书很热情,姜水清就觉得应该没啥事儿。
“支书,我们村来了工作组,他们到底是干啥呢,逼着我们包产到户呢,还是接收煤窑呢?”
“啥时候的事儿?”看来老支书不知道。
“就是我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
“那你还要出去吗?”
“我妹子不是在民中上学吗,这到了放假的时候,带的行李多,还得过去接接才行!”
“哦,要是这样你还是赶紧的,去接了人赶紧回来,他们肯定得找你!”看到这样,老支书催促姜水清赶紧走。
姜水清到达学校的时候,学生已经在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几乎是每个学生都扛着行李,男同学大部分都是自己一个人,女孩子则不同,一多半都是有人来接。家里人替她带了行李,女同学就用网兜提着书和作业本之类的用品。姜水清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廖静的影子,干脆就跟人家把门的老大爷说了好话,算是放他进去,可是没想到,在空无一人的寝室,他看到了魏家的老四魏建忠在那里捆绑行李。姜水清本想不进去了,他多少明白这个意思,可是廖静已经看到了姐夫哥在门口晃了一下,就匆忙出来,顺手把房门关了,“哥,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又来了?我说不来接你了吗?”姜水清知道这妹子话里有话,可是还是反问回去。
“这个,不是说你不来了,所以就让人家顺路带了我行李回去的吗?”说这话的时候廖静都红到了耳朵根儿。
“那中,要是你自己能回去,我这就走了,我到公社正好还有事情要办呢!”姜水清说着就要调头推车离开。这时候,门开了,魏建忠出来,叫了一声,“水清哥,它是这样子的,我呢正好到这里来找同学玩儿,顺路帮廖静带一下行李回村!”
姜水清笑笑,这小年轻到了这个年纪,谈谈恋爱也算正常,只是遮遮掩掩就不正常了。姜水清说,“建忠,你们学校放假了没有?”
“哥,人家公社中学不放假,早着呢!”廖静抢着回答。
“也不是不放假,而是放假晚一些,估计可能到这个月底吧,放也是放两个星期!这到明年就是毕业班了,学校很重视。”这一次,建忠没说假话。
既然说开了,三个人就上路,路过公社大院的时候,姜水清还朝里边看了看,不过就在他朝里窥探的那一刻,有几个人冲了过来,一下子将他摁住,“你就是方庄村的姜水清?”
“是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跟我们走一趟!”那些人身体强壮,手段很专业,一看就知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
廖静和魏建忠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他们吓呆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自行车倒在了地上,行李也歪在那里,挡住了去路,正好有个东方红拖拉机路过,鸣了几声笛,突然停了下来,魏建新从车上下来,“建忠,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哥!”魏建忠哭了,流出了眼泪。
“快说话呀!”魏建新有些着急。
“廖静他哥,对,就是姜队长叫人给带走了!”
“你说姜水清被人带走了,啥时候的事儿呀?”魏建新也很吃惊。他们正说话呢,车上下来另外一个人,她是贺仙女,问了同样的话,知道姜水清犯事儿啦,就说,“建新,你陪着你媳妇先回去,我去公社问问!”
“不,我也去!”突然,廖静来了勇气。
魏建新把行李和自行车撂到了拖拉机斗里,招呼魏建忠上车,可是他怎么会上呢,既然廖静不走,他也不会走,只是过去跟坐在驾驶室里的二嫂晓芬打了个招呼,还问了一下,“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晓芬挺高兴的,喜滋滋地说了一句,“你大侄女儿,廖家有人叫你叔了!”
晓芬坐月子,刚从卫生院里出来,不敢在这里耽搁久了,就这样,魏建新他们先走了。而魏建忠和廖静跟着贺仙女进了公社大院里。
贺仙女到了办公室,问了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儿,她就觉得奇怪,她想了半天,就找李桐,她知道平常姜水清和李桐关系好,李桐家里有背景,说不了他会知道一点儿内幕。可是李桐不在公社,说是去了县里开会,贺仙女就把电话要到李桐家里,找了半天,一点音讯也没有。贺仙女也急了。不管是谁抓了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总是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儿才对呀。
过了一个钟,大概是魏建新他们到家了,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村子里发生了大事儿,叫廖静他们能不回来尽量别回来。
“建新,到底咋了?啥大事儿呀?”贺仙女急得不得了。
“说是前队里的社员跟工作组的人干架了,好像还有人受伤!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刚到家,听说了这些事儿,就赶紧给你打电话过来。嫂子,我看这事儿你也别管了,这事儿闹大了,谁管谁麻烦!”
“魏建新,你说的是屁话,当初要不是姜队长,你觉得我能去煤窑上班吗,要是不在煤窑上班,你觉得我能够到公社来干活吗?姜队长是恩人,我不管谁管?胆小鬼,你怕事儿,你躲着去吧!”贺仙女这样骂了自家弟弟一顿,挂了电话,可是她还是无所适从,到底去哪儿找人呢?
姜水清被那些人摁倒在地,只是问了一句话,确认了身份之后,就被蒙上了眼睛,被带到一个汽车上。他听到了汽车发动机声音,接着就启动了,大约十几分钟,汽车停下来,他知道这个地方应该距离公社大院不远,他被那些人从车上扶下来,然后到了一个房里。接着,他头上蒙着的那块黑布被拿掉了,可是这屋里混混蒙蒙,挺大的一个房间,看样子像是学校的教室,可是里面既没桌子也没板凳,几乎是空无一物,一盏小灯泡亮着,能看得出来,门窗都被封死了。他被这些人丢在这里,然后他们就出去了,姜水清摸索着来到门口,试了试,门从外面锁死了。
姜水清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会把自己逮起来,就算是因为包产到户的事情,不至于到了这样的程度。再说了,他也只是提了个建议,并没有说一定不执行呀!他思来想去想不通。不过,他觉得抓他的这些人好像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同时他也觉得这些人不像是警察。他在县里直接跟警察打过交道,那些人不会有这么好的脾气,不管逮住谁,首先就是一顿毒打,这些人看起来还是挺文明的。
姜水清在这里被关了一天一夜,连有个人来问一声的都没有。他也曾经声嘶力竭地喊过,可是没有用,附近他听不到任何动静,除了鸟叫,就是半夜里的虫鸣。可是他开始感觉到渴了饿了,肚子咕噜噜地给主人提意见,你这是咋了,怎么到了时候不提供粮食了呢?一天多了,一滴水也没有,这怎么能行?要是平常忙,按理说一天一夜不吃饭也不会觉得特别饿,可是在这里,黑乎乎的大房子里,他没事儿做,除了感受外面的动静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去想的。
又是一个晚上,天亮了,有了脚步声,咔哒一声,外面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也含混看不清,只听他说,“水,窝头,搁这儿了!”
“同志,这是哪儿呀,我为什么要被关在这儿呀?我要找代主任,我要找县里的荆书记!”
“你就是找老天爷也没用!”来人虽然口气很冷峻,可是也不是很敌意。
“你知道我是犯了啥事儿,总得给我说一声啊,要不村子里一帮子人见不着我回家,还不得急死?”
“算了,你还是顾住自己吧,你们村子,我估计你是回不去啦!”
“村子出事儿了吗?”
“我也不知道。你也别问了,说多了我犯错误,我丢了饭碗,你也不能给我!”说着人家走了。
到了第四天,终于有人过来,是好几个人,姜水清知道其中一人就是平常送饭的,大概这个人就是一个看守,另外三个人大概是来问情况的。
“姜水清,你说吧,你们村子里故意伤害工作组人身安全的事故是不是你带头组织的?”有个看样子像是一个正式国家干部模样的人问。
“我怎么知道?我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蒙了头,带到这个地方的,我还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呢?”姜水清实话实说。
“你老实点儿!你们村里的干部都交代了,就是你带头策划了这个动乱,弄好了,你就离开了,给人创造一个假象,好像你不在现场的样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另外一个人,大概是部下,说话挺傲慢的。
“你们既然说我们队里干部交代了我是事件的组织者,那好说,把这个人带过来,我当面对质,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姜水清听说生产队里还有人揭发他,他第一时间就考虑会是谁呢?他排查了一遍,除了郝发财,估计也就是毛孩儿叔了,别的人呢不应该呀!
“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想叫来对质就对质了?现在就看你对组织的态度了,老实了,认真交代你违法乱纪的行为,我们可以为你向上面多做解释,从轻发落,要是不老实,我们直接把你交给拘留所,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姜水清心想,要是你们有胆量把我弄进拘留所,还用等到现在吗?可是到底具体情况是啥,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所以,他就想,算了,看来这些人也只是打打嘴官司,还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等等看,只要你给老子每天几个窝头,饿不死,总有一天会放老子出去的,那时候再弄清状况一点不难。于是他就开始保持沉默。
这帮人见到姜水清不再说话,也无所谓,你不说,我们就撤,回去交差!
又是一天,换了一班人,情况和前一天差不多,只是看样子级别高了一点,这一次,无论你问啥,姜水清就是一口气不吭,你总不能撬开我的嘴吧?
无功而返。
到了下午,有个人过来,这让姜水清喜出望外,来人正是李桐。
“水清,对不起,我来晚了!”李桐小声说。
“这是什么话,我住在这里还挺舒服的。”
“狗屁话,你闻闻,这种恶臭味儿!”
“李桐,你不觉得这也是一次很好的经历吗?”姜水清开玩笑说。
“你真的就不担心事情弄大了吗?”李桐认真地问。
“李桐,咱们是哥们儿,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再说了,我也没啥东西可以让你出卖我的。到底我犯了啥事儿?”
“难道你还听不出来吗?你们村里人打了工作组的人。你们村这几天有几百人到公社到县里去闹事儿,有个头头叫什么毛孩儿的,也被抓了。还有别人,我不记得,反正好几个,后来又给放了,事情闹得很严重。昨天不是专区也来人了,不是还当面来问你,可是你啥话也不说,可惜了,这些人是可以信得过的。”
“你这家伙,怎么不早一天给我一个信儿呢。接下来他们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能来,还不是通过我家老爷子的关系,过来看看你。我估计,要不了几天,肯定上面得有个说法,否则这样的事儿,惊动省里,惊动中央都是有可能的。”
“李桐,你出去能不能给我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不要操心,就说我没事儿,很安全。特别是这事儿别让我妈知道。”
“打电话肯定我不敢,弄不好会出事儿的,万一你们那里的电话被监听了,我不是自找麻烦。等我看看,找个理由亲自过去走一趟,看看情况,找个机会,给你透个信儿!”
李桐走了,姜水清心里有了数,不就是他妈的打伤了几个人吗,还能说老子是现行反革命不成?只要老子坐得正行得端,老子不怕你们这些混蛋!
到了第七天,突然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根据姜水清判断,听声音不像是一辆车,至少是两三辆。门开了,这一次没有再立即锁上,有人进来,客气地问,“你是姜水清?”
姜水清只是点点头。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姜水清一愣,怎么扯到了自己父亲身上,就马上说,“同志,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跟我爸爸没关系。”
“回答我的问题!”那人慈祥而又威严,口气不容争辩。
“姜洪!”姜水清直觉这个人不像是坏人,跟过去过来的人都不一样。
“你母亲的名字?”
“田茗!”
“工作单位?”
“谁的?”姜水清问。
“田茗的。”
“鼎州市外经贸委副主任!”
来人笑了笑,“不是副主任,是主任!”
说罢,一挥手,姜水清就被扶了出来,虽然他这些天没怎么受到威胁,可是长时间待在一个昏暗的地方,突然之间到了外面,他觉得阳光太刺眼,不能适应。他被扶到了车上,并且专门坐在一个座位上,他看到这是一辆比较豪华的汽车,恐怕县里也未必有这样的汽车。他望了一眼车窗外面,这里原来是一个暂时没用的打麦场仓库。
汽车开动了,一路上,飞驰电掣,进了鼎州,听到司机轻声问了一句,“主任,直接去省二招吗?”
“对,领导在那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