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了,姜水清都没有享受到人来人往的感觉了。今年在老家过年,廖家又恢复了往日贵客封门的景象。大年初一,好像是商量好了的,生产队里的干部一起过来给姜水清岳母拜年,名义上是岳母,其实谁都清楚那是姜水清的面子。到了上午,就是村子里和姜水清公司里工作的那几位,前前后后都来了,虽然手里都没有带多少礼物,可是这也是一个意思。这些年,他们都知道姜队长不喜欢人家拿东西,否则他会不高兴的。要是惹了他不高兴,工作就可能要丢了。这些人中,在县城里的小川,双庆,在鼎州的贾桂玲,小鹏,吴勇都来了。除此之外,洪魏兵也带了很多礼物来了。姜水清看了,戗了一下鼻子,没说啥,毕竟他现在不算是他的部下,也就忍了。一直到了中午,厉逹才过来,正赶上水清家开饭,厉逹也就坐下来和大家动了两筷子,算是有个交代。出门的时候,姜水清出来送送,就问,“是不是睡到现在才起来?”
“水清,还是你了解我。好不容易放假了,我还不趁这个时候睡个囫囵觉!”厉逹憨厚地笑笑。
“啥囫囵觉,你看看十二点了!”姜水清虽然这样说,可是心里知道这个老实人没有说假话。
到了下午,家里又是一派热闹。方小舟来了,并且和他妹妹妹夫一起来的,虽然只是走走形式,坐了一刻钟,喝了两杯茶,就走了。可是姜水清也不吝啬,人家大老远跑来了,他就顺手给了方小美家儿子一个大大的红包。大概被方小美发现了,就找水清,说,“水清,这样不行,太多了!”
“给孩子的压岁钱,又不是给你的!”
一句话说的方小美脸红到了脖子根。
“小美,姜总给的,你就拿着吧!”方小舟见到妹子这么不通人情,人家姜水清哪在乎这么一点钱呢。说着他抱过外甥先出了院门。
“水清,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走到门口,方小美才说。
“说吧,咱们都是老朋友了!”这是姜水清的真心话,虽然过去发生了一些误会,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儿啦。坏事变成了好事,方家和水清的关系更是近了一步。换句话说,不仅仅是过去廖平和方小美同学的那种关系了。
“那个霏霏你还记得不?”
“你说是你们的高中同学?”姜水清对这个霏霏印象很深,甚至很不错,当然不会忘。
“她最近老是找我打听廖平的联络方式,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她如今干啥呢?”
“听说嫁给了一个县文化馆的,还算有点名气。经常在报纸杂志发表小说诗歌啥的。她自己家里有点背景,不用坐班,就是娘家和婆家两头跑。具体都干啥工作,我也说不清。”
“中,你想告诉她就告诉她,跟我也没啥关系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家里这么多人!”
这边话音刚落地,那边就见到一个汽车开了过来,姜水清还想看看这是谁家居然也有汽车上门。没想到汽车到了他面前,戛然停下来,驾驶室玻璃打开,露出一个人脸,“姜水清,认识我不?”
姜水清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面熟可是一下子想不起名字,后来他突然想到过去县里的荆书记,这不是他弟弟荆可吗?这家伙消失了好几年了,听妈妈说他托熟人调走了,没想到时隔两三年他从天上掉下来了。
“荆师傅,原来是你呀!”姜水清赶紧上前,握住刚下车来的荆可。
“不请自到,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看你说哪儿去了。我问了几次我妈妈,想知道你的单位,妈妈都说给问问,可是一直没有消息。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你猜猜看?”
“不可能从鼎州,这么远!”姜水清笑着说。
“那肯定不是了。走,进屋说去!”说完,他打开车门,提了很多礼盒,姜水清让大姐夫亓步统接过来,他拉着荆可的衣袖进了院子。这两个人在廖硄的事件上合作过一次,姜水清对荆可的仗义行为非常敬佩。当然也是那一次,认识了他哥哥,给后来方庄煤矿的事情省了不少麻烦。所以今天见面他觉得特别亲切。
在堂屋坐下来,八仙桌两边的太师椅上,一个人左边一个人右边,“水清,我调到你们县里工作有一段时间了!”
“那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我问了,知道你弄了个煤炭公司,你人也不在,找了几个小孩儿们看着。再说,我的工作一直没有最终确定,这不是节前已经下了调令,说是过了年就来报道!”
“来哪儿?”姜水清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还能哪儿呀,你们乡里呀!”
“真的?书记还是乡长?”姜水清迫不急待想知道。
“书记!”
姜水清多少有点小失望。荆可来任书记,那说明原来那个凌乡长还在,虽然他说不上不喜欢凌乡长,可是他觉得这个人是个好人,可是这几年在乡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大概荆可看出来了水清的思想变化,就说,“咋了,不高兴?”
“当然高兴了,欢迎你来当我们的父母官!”
“父母官还谈不上,等着我要是有运气当个县太爷,那时候才算是父母官呢!”
“肯定会,这才几年,就当上了公社书记,照这样的速度,三五年当个副县长总是有可能的。”
“副的没意思,要当就当正的!”姜水清看了荆可一眼,一个专业军人,小学毕业,要不是他有个好哥哥,就是现在的位置恐怕都很难,所以,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来的底气。“说说你们乡里那个乡长的情况?”
“怎么说呢,你知道我这几年一直在鼎州大学里读书,几乎是凌乡长当任我就走了,没有多少交集。一定要问我个人的看法,我觉得凌乡长是个好人。”
听到水清这句评论,荆可大笑,“你真行,眼下干部圈子流行啥你知道吗?好人和没本事是划等号的!”
荆可这么说,姜水清还真不知道。“荆书记,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水清,咱们这是谁跟谁呀,千万别称呼我书记,否则我这就走了。”荆可还是过去那个脾气,看起来还是挺随和的。“听我哥说,你马上就毕业了,准备留在市政府工作,是真的吗?”
姜水清一点不知道荆可话的意思。可是他不了解情况,这完全有可能。但是荆可的哥哥是政府秘书长,能不了解情况?姜水清就想到辅导员找他谈话时提到毕业证的问题,难道爸爸在暗中给自己安排工作?不过姜水清不会随便说出来,赶紧说,“没影儿的事儿!”
“水清,咱们可不是外人,听说是组织部干部科,这可是关键部门。到时候千万别忘了哥们呀!”
老天爷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人家外人连单位都说出来了,姜水清觉得很无语。他很想打个电话给爸爸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他知道爸爸这个时候在小妈老家过年呢,就是回来也还需要好几天呢。
留荆可在家里吃了晚饭,他才开车回县城去了。
不过,荆可给姜水清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他十分吃惊。他知道也许爸爸不想自己知道,毕竟还有半年的时间呢,可是姜水清就在想,难道自己真的要步入仕途吗?
说不兴奋那是假的,组织部门是谁都想进去的,可是姜水清不是d员,怎么可能进入组织部工作呢?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几乎就是两件事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转换。一个就是毕业后的工作,另一个就是这些天他在集中精力研究的大庙改造成旅游景点的事情。
一直到了五更天,他才进入梦乡。正觉得睡得舒服呢,感觉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就有一双手摸进来,冰凉冰凉的,姜水清醒了,“你干什么?”
他看到是廖朤的笑脸,就把她冰凉的手拿出了被窝。
“哥,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还在睡觉?”
“几点了?”他伸出胳膊看手表,发现手表不在胳膊上。
“十点了!”
“胡说,日头还没出来呢!”
“哥,今天是阴天!”
说着,她又要用那只冰凉的手来摸姜水清的被窝,被姜水清一把抓住,“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跟冰凌似的?”
“你摸摸这只手?”廖朤学会了调皮。
姜水清真的摸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怎么她两只手不一个温度呢?况且差距很大。他看了廖朤一眼,准备翻身起床,可是昨天睡觉的时候他脱了个干干净净,只穿了内裤睡觉,他就有点不好意思。
“老三,去吧,去看看娘起来没有?”
“都起来了,连两个外甥都起来了,除了你,没有这么懒的人!”说着廖朤伸出那只冰冷的手,吓唬水清。
“姜队长!”院子里有人在叫。
“快点去看看是谁!”姜水清命令道。
廖朤还真听话,立马出去,发现是贺仙女和建新两口子,就不冷不热地说,“你们去堂屋吧!”
姜水清利用这个空档,赶紧穿好衣服,随便抹了一把脸,算是洗过了,然后就进了堂屋,“你们几时回来的?”
“姜队长,我们刚到,还没回家呢!”贺仙女说。
“魏队长知道你们要回来吗?”
“应该不知道!按理说今天是要回娘家的,可是我们临时有些事儿,建新非说要回来见见你。”
“建新,想见我说啥呢?”既然是建新要见面,姜水清自然知道有事儿要谈。正好他也想跟建新通口气,关于荆可的事情。
“水清哥,我就是想问问你,我看你的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的,我也不想在公社那里干了,我想出来弄个小生意做做,好赖都比上班要强。那点死工资还不够来回的车票钱呢!”没想到建新居然是说这样的事儿,姜水清有点意外。
“你可想好了,我是没办法,才被逼到这个地步的。做生意不光需要本钱,更重要是不一定能赚钱。要是赔了,你目前的情况,经受不起呀!”姜水清看在一个村子老乡的面上,说了实话。
“就是在城里卖菜,恐怕也能顾住吃喝吧!”魏建新看来是下了决心的。
“那也是。不过那都是城关口里的人,人家卖的是自家种的,买多卖少都是赚!”
“姜队长,”看到两个人谈不到一起,贺仙女就插话,“建新他想做建筑,你觉得咋样?”
姜水清对建筑行业不熟悉,但是他知道生产队有个机砖厂,就说,“这个呀,你们去问问毛孩儿叔,队里有个机砖厂,经常和建筑有生意往来!”
本来魏建新两口子回来是满怀信心的,没想到姜水清这么冷淡,甚至一点也看不上魏建新有能力办好一个建筑队,心里就很不忿。我魏建新比你差哪儿了,除了我不是城里长大的,别的一点不比你差。“那就谢谢了!”魏建新说罢就起身往外走,可是贺仙女坐着不动,并且还说,“建新,要不你先回去给咱爹打个招呼,我还有事儿跟队长汇报呢!”
魏建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退回来,一把拉住贺仙女,也不说话,直接出了大门。贺仙女觉得挺丢人的,背过半个身子,给水清打了招呼。
出了大门,贺仙女就开口骂道,“你疯了,你要干啥?我不来你说一定要来,结果你来这么一出!”
“你没看出来,人家瞧不上咱们?”
“胡说啥呀。姜队长就是这样子做派,就你这个水平连人都看不准还打算出去闯荡呢?”
“对呀,我是看不准,没有他那个水平,那么当初你为啥不跟他上床呢!”
听到自己男人这样说,贺仙女心里那个气恼呀,当初要不是这个弟弟诱惑自己,自己又没把持住,和他走到了一起,今天倒是成了他吵架时的理由,贺仙女真想跟他分道扬镳。可是,她已经当了一次寡妇了,这第二次结婚,嫁给了自己婆家弟弟不说,关键是人家好好的两口子,硬是逼着建新让跟媳妇离了婚,弄得整个村子都不拿正眼看他们。就是这个家他们也不能经常回来,小两口不得不在城里重新安置了一个窝。这些还都得感谢姜水清给她一个经理的位置,这样才算是过得人模狗样的。所以,她选择忍耐,“走吧,回家!”
见到自己镇住了平时气势嚣张的女人,魏建新才有了一种男人独有的那种成就感。
年过完了,到了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大姐廖凤把姜水清叫到上屋,扶了娘出来,其她两个妹子也都在坐,她说,“水清,老三老四,我有个想法,你们看看中不中?”
廖凤说话,谁也不接,只是两个妹子低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
“大姐,你说吧!”还是水清附和了一句。
“娘都这么大年纪了,娘不想离开村子。我寻思着,要是娘想在家里,我负责伺候,你们该走就走,该上班上班。家里有我在呢!”
“大姐,你是不是还想靠这个赚一笔,再盖三间大瓦房呀!”听到这儿,廖朤首先开炮。
“老三!”姜水清制止。
“叫她说,反正早晚都得说出来!”廖凤显得很大度,“过去是我不好,我知道我从家里倒腾了不少东西。那时候我确实是做了对不起咱家的事情,不过我确实也尽心尽力地伺候了咱娘,就是娘恐怕也说不出一点不是来。现在生活好过多了,我觉得作为廖家长女,我应该尽孝,娘今年六十四五了,你说说,她还能活几年呢?”
“大姐,你疯了,你诅咒娘活不了几年?”老四站了起来,就要往前冲。
亓步统起来挡住,“老四,你大姐不是那个意思,她不会说话,她的意思是说,想好好尽尽孝心。”
“算了吧,还不是想让我们出钱!”老三老四都这样说。
“不用,娘在家里的生活不用你们出钱。娘不是还有每个月十五块钱吗,这些够了,其余的我出!”廖凤这一次很大方,也很气势。
老三看看老四,然后就把目光投到姜水清那里。可是姜水清呢,一直看着岳母娘的表情,发现她老人家很平静,看样子预先她是知道这件事儿的,也就说,“娘,你的意思呢?”
“我还是觉得家里舒服!”娘这样说,大家都明白了,看来这件事儿大姐预先已经做好了工作。
大家散了,姜水清就把当初娘的那个存折送了回去,说,“娘,这是你那个存折,上面的钱还是八百块,廖平寄过来的钱也都存上去了。你收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动!”
“水清,这些钱娘存起来就是想看着你们结婚还有老四结婚用的,你拿着,看老三喜欢啥你们自己去买点。娘不中用了,出不了门,帮不到你们!”说着,娘红了眼圈。
姜水清觉得这个家庭真是温暖,他掏出手绢帮娘擦了眼睛,“娘,你都知道我那公司还可以,不用担心钱的事情。只要你身体好好的,我们在外面也就放心了!”
“水清,你坐下,有件事儿,娘必须跟你解释一下。你大姐,她这次是真心让我留下来的。前两年,她家里穷,她老公公知道咱们家殷实些,就逼着她回来借钱,被我挡住了。我把这个存折让她拿去,她取了一部分,拿去盖了三间房子。我知道老三老四想不通,可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每一个我都心疼。我知道你见过大世面,不会在乎你大姐这么一点钱,不过,凤也说了,等将来有了钱一定把这个钱还回来!”
娘都这样说了,姜水清还能说什么呢。这时候想想,跟娘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