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很快派人把饭菜送了过来,还是原来的食盒,饭菜没有查出问题。
檀香接过,摆上了桌子,是地道的苏杭菜肴,精致淡雅,宋篱在路上颠簸了一天,本来没什么胃口,此刻也食指大动。
“徐娘子的手艺这般好呀。”檀香忍不住夸赞。
“姑娘谬赞。”
温热的食物冒着热气,温暖了几个人的胃,满儿在餐桌上耍起宝来,气氛温馨和谐。
饭后已近深夜,宋篱让檀香收拾完碗碟,带着满儿出去了。
“王爷让你写了什么?”
徐氏从怀里掏出两个账本交给宋篱。
账本晦涩难懂,宋篱跟着哥哥学过一点,勉强能够看懂,越往后翻,越觉得心惊。
一个小小的徐州知府竟然敢私开通商口岸,大肆敛财,每年的收支高达上万两白银,不仅如此,还收受贿赂,私结外邦商客,贩卖禁品……
屋子里静悄悄的,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清脆,宋篱越翻越快,最后终于趋于平静。
天色越来越深,鹅毛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
“你们真是……真是胆大包天。”宋篱沉默许久,声音里带着气极的颤抖。
徐氏慢慢抬起头,一改往日谨小慎微的姿态,直勾勾地盯着她,轻蔑一笑,满是嘲讽,原本麻木的脸上满是生动。
“王妃是在琉璃罐里待的太久了,没见过什么腌臜事,才会觉得这点错罪孽深重。”
宋篱不满她的态度,愤恨质问道:“这点错?你可知这点错已经可以诛杀你多少次了,触犯国法,还不知悔改,徐阅真是死有余辜。”
“你闭嘴。”徐氏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宋篱身上,“王妃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徐阅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来滔天的本事干出这些事?”
“你是说他背后有人指使?”
徐氏冷笑道:“指使?江南上至各级官员,下至黎民百姓,哪个是干净的?早就烂透了。”
“什么?”
宋篱惊讶的表情取悦了徐氏,徐氏接着说:“这就怕了?江南现在的税收占了国库收入的七成,如此富庶的地方,就是天子也要思量思量,真逼急了起兵造反也未可知。”
“你们放肆。”宋篱拍案而起,怒目而视。
“江南那么乱,为什么没有人敢插手?自然是因为上头有得利的人兜着,你猜猜都有谁?满朝的贪官污吏,凭什么徐阅就死有余辜?他只是一枚弃子,微不足道,要不是因为你们,我们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徐氏神情疯魔,步步逼近,气氛骤然诡异起来,宋篱有些心惊,暗自戒备。
“你们疯了是不是,难道就不怕法网恢恢吗?”
徐氏轻咳两声,突然定住身子,怔怔地看着她:“小王妃,听说宋辙迹宋大人将你视为掌上明珠,娇养地无法无天,王爷都是你能想嫁就嫁的,即使是顶着妒妇的名号也敢天子面前都敢放肆,是吗?”
“你想说什么?”
徐氏阖眸,两行清泪滑落,痛苦几乎掩盖不住:“法网是制裁黎民百姓的,怎么管得了撒网的人呢?你还真是天真,朝堂诡变,还能无忧无虑的,怪不得满儿喜欢你,她本该也能这么长大的,有疼爱她的父母,嫁个如意郎君。”
宋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徐氏突然睁开眼,瞳孔猛然收缩,凌厉的目光一下子锁定了她。
“我不想伤你的,可你并不无辜,甚至比我们更加罪孽深重。”
宋篱心里害怕,看准时机向门口跑去,谁料被徐氏一把抓住。
“你要干什么?”
宋篱没想到瘦弱的徐氏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死死钳住她,任她怎么挣扎,也撼动不了半分。
手边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宋篱撕扯间倒在了地上,撞到了桌子,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徐氏害怕引来侍卫,一个翻身骑到了宋篱身上,掏出手帕,死命地摁住她的口鼻。
宋篱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慢慢安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她,身上提不起半点力气,想大叫,却只能发出低哑的嘶鸣。
徐氏终于松了手,宋篱虚虚地盯着手帕看,手帕上秀着两只兔子,那是檀香秀给满儿的。
徐氏注意到她的眼神,看着手帕自嘲道:“我只能放在满儿身上才能带进来,连孩子都能利用,你是不是觉得我能无耻?”
宋篱想狠狠瞪她一眼,可脑袋也跟着昏昏沉沉的,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我只是为了给我女儿换条生路,她还那么小,不能出事,你那么喜欢满儿,也不忍心看着她死的,对吗?”徐氏跪坐在一旁,低着头哭泣,嘴里诉说着自己的忏悔和无奈。
宋篱在心里冷笑,是又如何,难道还要那我的命换你女儿的吗?
要是她今天出事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又该如何伤心?
还未侍奉双亲,就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还真是天下最不孝顺的女儿了,母亲体弱,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父亲的白发又要因她再多生出许多了。
生死边缘,无数的问题喷涌而出,没有答案,却勾出无边恐惧,一点点侵蚀她的理智。
泪水顺着眼角留下,沿着肌肤,滑进云鬓里。
爹娘,我真的好想你们……
“他们说不许伤到你,我知道他们怕什么,我也怕,所以我不会杀你的。”
他们?他们是谁?
徐氏扶起宋篱,慢慢把她移到床上坐好,仔细地给她卸了头饰,盖上了被子。
然后转身走到了柜子前,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匣子。
宋篱瘫软无力,努力保持思考,觉得从未在房间里见过此物。
徐氏打开匣子,一股难闻的味道传了出来,腐臭味混着药草,令人作呕。
似乎是害怕,徐氏微微扭过脸去,捧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闭眼,将盒子里的东西倒到了床上,刚好落到了宋篱的腿上。
是一颗人头,一颗腐烂了一半的人头,下颌没有多少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牙齿,一只眼睛空洞洞的,另一只眼睛没了眼皮,浑浊地看着宋篱。
宋篱瞪大眼睛,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像钉在砧板上的鱼,连怎么哭都忘了。
死亡如此平铺直叙,赤裸裸展示着它的丑陋和恐怖,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她太害怕了,被迫着与他对视,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动起来,死死咬上她的脖子,连灵魂都不会留下。
她见过这张脸,教坊司里的混混,被廖川杀死的人,就死在她面前,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很快就没了生气。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死去,尽管他恶贯满盈,尽管她立刻离去。
可她还是牢牢记住了,总是梦到他,为了平复心中的恐慌,给了他家人很多钱。
“他该死的。”
一双微凉的手覆盖在了眼前,宋篱浑身一惊,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冬季里冷汗直流,浸湿了她的衣衫。
潮湿、寒冷、恐惧、绝望……宋篱已经无法承受了,精神处在崩溃的边缘,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你别怕,他已经死了,好好睡一觉,明天都会好的。”
宋篱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呆愣愣地陷在绝境里,眼睛没了光彩和焦点,如同没了魂魄。
徐氏看着宋篱,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吹熄了蜡烛,关好了门窗,理了理头发走了出去。
下楼梯时迎面遇上了抱着满儿有说有笑的檀香,伸手把满儿抱了回来。
檀香看着暗黑的房间有些奇怪:“我家小姐睡了吗?”
徐氏一怔,说:“嗯,王妃说太累了,我,我就服侍王妃先睡下了。”
“哦。”檀香不疑有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