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殿
晚间酉时正
尉迟鹭喝了一口异香扑鼻,滋味浓醇的乌龙茶后,就有些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么甜?”
“是甘甜吗?”隔着屏风,韩纪抬眸看了过来,他也尝了一口,确是甜了。
白芍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低声道:“是不是郡主您方才吃了蜜饯啊?”
郡主晚膳后喝了汤药,怕药味太苦,吃了半盘子的蜜饯呢。
那蜜饯,恐怕甜的同为女子的白芍都受不了。
尉迟鹭才不纠结那么多,神色厌厌道:“你用过膳了吗?在偏殿待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郡主不必担心微臣。”
“嗯,有什么事就和万公公说,我让他照顾你了。”
“好,微臣记住了。”
“嗯,那便好。”尉迟鹭点了点头,开始说起正事道:“年初前,皇家会有一场祈福的庙会,届时,皇子公主都会陪同皇祖母、皇伯伯和皇伯母一齐过去。”
“本郡主要你在庙会时,配合本郡主演一场戏,或许会伤着你,但是本郡主绝不会让人伤到你的性命,你可接受?”
韩纪弯唇一笑,“有郡主这句话, 便是要微臣的性命, 微臣也在所不辞。”
“我要你性命作何?”尉迟鹭也跟着笑了笑,“我若是伤了你, 谁来帮衬本郡主?”
现下她的处境,可谓是腹背受敌,前有予茴宫的尉迟柔派人刺杀她,后有胥禾殿的尉迟箐密谋暗算她, 上有皇伯伯打压陷害, 下有数不清的想要她死的人。
能真心为她所用的人,屈指可数。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人去伤害韩纪呢?
更遑论韩纪他,在她心中的地位高比尉迟原, 都是最为敬重爱戴的兄长。
韩纪明白她的意思, 心跟着揪起道:“郡主不必伤怀,有微臣在,您想做什么, 微臣都拼命替您做到。”
“不需要你拼命,你只要好好活着,便是本郡主最大的心愿。”
“是,微臣记着了,微臣活一日,便为郡主所用一日。”
尉迟鹭笑的愈发明艳,那苍白冷清的小脸上,额间一抹清秀妖冶的美人痣在刹那间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美丽来, “好, 本郡主也记着了。”
“不过本郡主还有一事。”
韩纪放下手中的紫金釉茶杯,缓缓站起身来, 恭敬的行了一礼, “郡主请直言,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本郡主查到陆称的藏匿之地了。”
“陆称?”韩纪惊诧的抬起头来, 说道:“他不是在岳州城吗?”
“不, ”尉迟鹭反驳他的话, 随即解释道:“他早已逃出岳州城, 来了梧州。”
“我手下的人查到了他现今正藏身在凝香阁内,与沈家之女沈诗语有所接触。”
“沈家?”韩纪皱起了眉头, 沉下了英俊深沉的面庞,说道:“他们是想做什么?知情不报, 包庇陆家余孽?”
“呵,谁知道呢?”她冷冷嗤笑一声,妖艳高贵的眉宇间含着浓浓的薄凉森冷之感,对沈家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沈诗语或是与那陆称私交不错,因而违背自己的父亲帮助他也说不定?”
韩纪思量道:“郡主的意思是,太师大人并未参与其中?”
“应该吧,毕竟照本郡主的意思来看,沈柿然他没有这个胆子,他不敢背叛皇伯伯。”
“或许之前陆家在岳州城的事情, 他有所知情,但是皇伯伯派总督大人下襄阳绞杀他们之际, 太师大人若是聪明,就应该会做出抉择来。”
“所以此番陆称藏在凝香阁的事,怕是只有沈诗语一人知道。”
“本郡主这里也有沈诗语与陆称往来的私密信件, 足以定下他们沈家的罪。”
韩纪听明白了,抬眸看她道:“所以郡主是希望微臣上报陛下吗?”
尉迟鹭忽而有些紧张的看了过来,只隐约看到他那高大欣长的身形, 看不太清他现下的神情如何,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冷淡,有些随和,一如往常,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她便有些姿态大方,随意自然道:“是啊,你不想吗?若是皇伯伯抓到了陆称,你便是立了大功一件。本郡主不想把这功勋让给别人,平白让人落了这好。”
他的眸光有些沉重,盯着屏风后那姣好的婀娜身姿,一语道破道:“郡主在保盛稷吗?”
因为盛稷乃是盛家之子,而陆称又是陆家之子,陆家与盛家交情甚笃, 到底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盛稷, 不会伤害陆家之人, 但是若是为了皇家,怕就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譬如,前次与总督大人同下襄阳,一同在岳州城内诛杀陆家余孽三人之事,就已然遭到了世人的闲言碎语,唾骂羞辱。
郡主她现在,莫不就是在保盛稷,不想他再陷入这流言蜚语之中?
尉迟鹭心猛的一窒,震惊的抬眸看向他,有些说不出的颤然,是……是这样吗?
她,她要保盛稷?
不是的,她只是怕这听话的奴才,未来的首辅大人记恨她罢了,那她这么些个时日以来所做的努力,不都功亏一篑了?
她摇头坚定的回道:“不是的,本郡主保他作何?他是死是活,与本郡主何干?”
话落,忽而有一阵冷风刮过庭院,带来阵阵的肃冷之感来。
红樟木栅阁窗户后,寒凉清冷的月际清明之下,隐约折射出一抹修长森寒的身影。
那墨色君子竹的交领长衫衣着,棕灰色平安扣玉带,玄色的檀木连纹玉簪,逐渐与冷寒的黑夜融为一体,隐匿于暗夜处,消失不见。
韩纪听言,却不见喜意,反而苦着脸说道:“郡主不是为了保他,那为何不将这功勋交由他?”
“若是微臣猜的不错,铲除陆家余孽,高枕无忧后,陛下会因此龙颜大悦,赏赐他五品官职也不为过。”
“五品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进内阁,绝对够了。首辅大人年纪大了,他身边需要有人早日接手内阁事务。”
“微臣权谋不通,布局不精,只会带兵打仗,不适内阁这文墨之职,而盛校尉文武皆通,是为进入内阁的上佳人选。”
“这难道不正是郡主您所期望的吗?”
尉迟鹭已然哑了声,倒不知该如何反驳他这一番话了,因为他说的,都对。
她,无力反驳。
这也确是她一直在想,一直忧虑的事情。宫内司礼监有穆兼章,她不怕。城内有守城将军祁温,巡抚大人孔明砚,韩小将军韩纪,她也不怕。外营有总督大人魏忏,关外有骠骑大将军韩尚,她更不怕。
现下,怕的就是外祖父的内阁了。
韩纪微含苦涩,垂下头有些低声道:“微臣尊重郡主的意愿,微臣会在明日早朝时,揭发沈家之行,诛杀陆家余孽,还我朝清净。”
她所有的话,尽皆化作了这一声感激:“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