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经邺,过朝歌,走野王,便到了轵邑。交时决定逗留两日,寻找关释,以打听屠夫的下落。
这里,人们口口相传一对姐弟的事迹。一位侠士,为酬知己,只身前去刺杀韩相。侠士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又杀兵士数十人。他自知无法脱困,怕连累亲人和知己,便自毁颜面、挖出双目,切腹自尽。侠士死后被曝尸于市,千金悬赏,却无人指认。侠士的姐姐闻听消息,道:“大概是我弟弟吧?严仲子了解我弟弟!”而后直奔都城。一看,果然不错,便趴在尸体上痛哭,对周围人讲:“这就是我的兄弟聂政,老家在轵邑深井里。他怕连累我,才自毁容貌。我如何能够因为怕死,让弟无名而终!”说罢,在尸旁自尽。
“父亲,这位侠士武艺非凡呀。”
“他靠的不仅仅是武艺,还有勇气。”
“他为何有如此勇气?”
“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
“可他死了呀。”
“是的,幸好有姐姐在,他才得以留下名声。好一位风烈女子啊。”
“嗯。后人不会忘记他们,不会忘记轵邑。”
“齐国也有这等人物啊。那位屠夫帮了咱们大忙。”
“他会帮助咱们报仇吗?”
“不知道呀。他已经做得够多了。”
“若能再多做一点就更好了。”
“是啊,我也希望是。不过呢,没有人是应该帮助他人的。若能再相见,咱们定要重谢。”
“嗯。”
“望儿,倘若有一天父亲为了道义离开了你,你会不会责怪父亲?”
“不会。”
“好啊。好望儿。”
交时一行到处打听,他们找到了关释的住处,却破败不堪,空无一人。无人知晓具体原因,只记得他们一家是连夜离开,未曾回来,有人猜测他是为了逃债,有人猜测是他得罪了贵族,众说纷纭。三人只得失望而去。
出了轵邑,便进了轵关陉。原本宽阔的道路渐渐窄到一车过,再向前,不知不觉间马车驶进浓雾之中,望儿抱着煦,煦也紧紧搂着望儿。交时为了壮胆,大声讲起了故事。
“这王屋山下呀,有位九旬长者,名叫愚公。他苦于山势的险要,出入都要绕远,便召集来全家,合计说:‘我打算与你们尽全力铲除这大山,一路通到豫南,直达汉阴,如何呀?’大家纷纷赞同,唯独他的妻子质疑:‘就凭你的力气,连魁父这座小山也无法削平,又能把太行、王屋怎样呢?再说,挖出的土石如何处置?’没等愚公回应,便有人答道:‘扔到渤海的边上,隐土的北边。’于是,愚公便率儿孙们上了山,凿石挖土,用畚箕运到渤海边上。当时啊,他家附近住着一位寡妇,她的孩子刚到换牙的年纪就来帮忙啊。”交时喘着粗气,继续道,“河湾上有个老头儿看到了这一情形,就讥笑愚公说:‘你这老家伙,也太蠢了!就你这把年纪,连山上的一根草都拔不动,又如能能搬动土石呢?’愚公答:‘你这老顽固,连寡妇孩子都比不上。我死了,还有儿子在,儿子又生孙子,孙子又生儿子,儿子又有儿子,儿子又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可是那山不会变大,还怕挖不平吗?’”
“此话惊天动地呀。”交煦醒了。
“是啊,是啊。山神听说了这件事,可吓坏了,急急忙忙去向天帝汇报。天帝被愚公的诚心感动,于是命夸娥氏的两个儿子背走了两座山,一座放在朔东,一座放在雍南了。”
望儿等了等,没了下文,便问:“父亲,这山为何还在?”
“哎——可说是呢?”交时长叹一声,抓紧赶路。
天色暗下,视野渐宽。见到了几户人家,几套车马,交时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山里的夜来得很快,马的铃铛息了,风的呼啸止了,真是静极了。交煦早早睡下,望儿还有些精神,一边轻敲金燧,一边嘟囔着母亲教过的歌谣。
“为何还不睡?”
“我还在想那对姐弟。”
“哦。”
“毁面、挖眼、切腹,多疼呀。”
“嗯,所以才让人敬佩。”“太阳神的光芒连接着天地万物,此刻那个聂政就连着你,那个屠夫也连着我。”
“见不到也会连着吗?”
“会呀,你心里想他,敬他,向他学,就是连着。”
“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我相信会的,不过,并非一定要舍身。心中有义,即便做的只是件小事,也会受人尊敬。”
“嗯。”
“对了,这个事情,回去后可不能与你母亲说啊。这是我们的秘密。”
“明白明白。”
“您曾经说,大父以为救人是太阳神赋予他的使命。那我的使命是什么?”
“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如何寻找呢?”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要找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将它实现出来。”
“我怎么觉得大家都一样呢?”
“那是因为很多人怕,怕自己不一样,怕受到孤立,怕承担责任。有时,周围人也怕,怕他做出格的事,将自己的好日子毁掉。”
“不懂。”
“慢慢就会懂的,快去睡吧。”
巍峨的泰山雄伟庄丽,滚滚的黄流气势磅礴,幽幽的深谷显得骇人,无际的花海令人沉醉。中原竟然如此之大,有如此多的地势、风俗、物产,大得使他惊喜,他有些感激涉,大得使他害怕,他恨透了自己,他恨自己为何不与朝大父多学学武艺,与耀父多长长聪明。
月牙在天上挂着,清亮而温柔,群星在周围伴着,安静而透亮。其中,一对儿星闪得迷人,好似天女的眸子,有些眼熟。交时盯着她看,她也瞧着交时。一会儿,她睡了,交时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