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
几乎在同一瞬间,高去闲的身体就只剩下扯肠带肚的躯干,头颅还有四肢仍被五匹马带出去好远。
鲜血混杂着灰土,瞬间被拖拽的看不出人形。
地上只留下一堆血迹,还有高去闲一动不动的躯干。
修宁瞪大眼睛,几近癫狂的发抖,目眦尽裂,双眼拼命外凸,面色紫涨,眼看是要疯了。
若说江州城背水一战磨灭了她从未败过的心气儿,那高去闲的死,就是将她再一次打进了深渊。
修宁满脑子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她突然就不懂了。
为什么高去闲会死,为什么他会被五马分尸,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挤到人前,那么她绝不会放任高去闲去死。
周围的人都奇怪的看着这个发出一声疯狂嘶吼,带着面纱却依然遮不住满身戾气的少女。
甚至台上有人窃窃私语,似乎认出了修宁。
修宁从癫狂中回过神,双目血红的看着监斩官,满心恨意。
她要杀了他,亲自上台,咬断他的脖子,才能缓解她现在心里滔天的恨意!
修宁身随心动,直勾勾的盯着监斩官而去。
下一秒,修宁脖子一痛,又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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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笑,短短七八日之内,她就晕了两回。
睡梦中的修宁依然忘不掉高去闲临死前的模样。
他躺在地上平静的望着她,不求救,不说话,就那样淡淡的笑,和每天迎接她下朝回家时,一样。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身体突然被拉直的绷离地面,骨骼抻动的嘎嘣直响,没过两秒,再落到地上的,已经是一具无头无肢的尸体了。
“啊!!!”修宁猛然坐起来,大口喘息着。
眼角还滑落着梦中来不及流下的泪。
是啊,她爹死了,找了十几年的爹,好不容易找到,他却永远离她而去。
最可笑的是,他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开过她。
“殿下。”颤抖而温和的声音落在耳边,随后一个黑影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修宁。
是纪斯简。
纪斯简抱紧修宁,哭的厉害。
修宁麻木的推开他,平静的怕人。
“殿下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纪斯简抹干净眼泪,颤抖道。
修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平静的可怕。
修宁只觉得自己很冷静,非常冷静,她甚至急于从纪斯简这里得知关于高去闲的一切。
“告诉我,你和高去闲是什么关系。”修宁冰冷的声音没有一分感情,就像在盘问一个无关紧要的罪犯。
当她知道高去闲就是自己亲生父亲之时,直觉告诉她,纪斯简和高去闲之间,有着她不知道的关系。
那中间莫名隔着一个张三的水漾轻寒的租赁凭证就是最好的证据。
纪斯简也没想隐瞒,暗淡垂眸。
“殿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糟糕的情况下告诉你一切。”
修宁不发一言,依旧平静的可怕,只是眼珠紧紧追随着纪斯简,仿佛他动一下,她就会掐死他。
“水漾轻寒一直都是高去闲的,从来就是。而我是被他收养的孤儿,奉命接近殿下,保护殿下,奉殿下为主。殿下以为水漾轻寒是我打理的井井有条吗?
其实花费了大量心血的,全是高去闲,算起来,他是我师父,亦有教养之恩……”纪斯简娓娓道来,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不想哭的,可在修宁面前,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之前我查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修宁歪头,脸色苍白的可怕。
纪斯简道:“他不想挑明身份的。很多时候他都说,殿下是天之骄女,而他则是最底层的奴才,能这样守着殿下,已经算是圆满,不敢奢求太多。”
修宁心口猛然一疼,闭上眼,可泪水还是滚滚而落。
为了能陪她,高去闲甚至接受了修宁府里最刻薄的规矩,净身变成阉人。
即便是这样,他也毫不犹豫的做了,成为她的管家,默默付出为她扫平大后方。
她骂过他,指责过他,只把他当成最普通的管家,甚至他毫不犹豫的向修宁下跪。
而在种种矛盾之后,高去闲依然能够满怀热忱的在门口盼她回家,像个老奴才一样鞍前马后,只为了守护他唯一的女儿。
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给予父爱。
而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个身边任劳任怨,怎么推都不会走的人,会是她寻找十几年,几乎成为执念的父亲。
她知道高鹤是谁,高云鹤是谁,可一直没怀疑过,高去闲,又是谁。
如闲云野鹤的他,终究还是无法抛开她。
月下风前,闲云野鹤,岂管流年。
修宁失魂落魄的下床,打开窗户。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阴沉沉的天空偶尔滚过闷雷,一如她此刻的心如死灰。
“真是没用啊……”
修宁喃喃自语,第一次觉得人生无望,活着了无意趣。
纪斯简平静下心绪,从怀里掏出一枚羊脂玉扳指送到修宁眼前:“这是他一直留给殿下的东西,此物……是鹤军的象征,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殿下会走到那一步。”
修宁呆滞的接过扳指套到拇指上,心头愈发的恨了。
他明明就有实力有能力,为什么偏偏选择去死?
他以为她钟离修宁想要这些东西吗?
如果可以,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她只想要父亲,好好的活着。
修宁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叫“爹”的场景,也曾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终究还是没那个机会,也没那个福分。
雨下的大了,修宁呆呆的倚在二楼窗户旁边,伸出手任雨滴打湿手掌。
是不是她爱的人,都会离她而去。
“他有没有对我说的话,让你带给我?”沉默良久,修宁突然道。
纪斯简一愣,以为修宁真的平静下来,才缓缓说出高去闲临终前说给修宁的话:
“修宁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只是可惜是我的女儿,是我对不起她,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她。”
修宁伸向窗外的手慢慢拿回,目光空洞而死寂,话都没说出来,只剩下气音:“什么都没了……”
话没说完,修宁眼前一黑,从二楼窗口一头栽了下去。
“修宁!”纪斯简万万没想到修宁会掉下去,跟着从窗户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