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一场暖,而五月初的瓢泼大雨更是给逐月的土地带来一年的好光景。
黑夜,大雨。
乱葬岗空无一人,黑漆漆的似浸了墨汁,偶尔的异样的声音更增加了令人胆寒的气息。
乱葬岗的大坑里堆满了死人,有烂干净的,有烂了一半的,还有刚死的扔过来。
层层叠叠填满了大坑,还散发着恶臭,大雨一浇,尸体腐烂的肉更加松散,只看一眼就让人无比恶心,望而生畏。
穆非安戴着斗笠,穿着单薄的春衫,此刻也被大雨浇透了,他没有半分畏惧的跳进死人坑里,在一堆腐烂的尸体中不停地翻找。
星言撑着伞站在坑边,“大人,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乱葬岗这么大到哪里去找?您快上来吧!”
穆非安从没有过的严肃,一边继续翻找一边道:“你要是不想在这里你可以先走。”
星言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下来一起找!”穆非安眼睛一亮,找到了高去闲被扔到角落里的人头。
穆非安踉踉跄跄的踩着咕叽咕叽的尸体过去,有几个死人的手被穆非安踩的翘了起来,大雨一冲,尸体的指尖泛着冷光,倒像是活过来一样。
“找到头了!”穆非安抱起高去闲的人头往上抛给星言。
星言一惊,却不能不接,只得顺势丢了伞,一把接过飞来的人头。
雨越下越大,星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高去闲的人头放在雨伞下面后,也跳下来继续寻找其他残肢。
两个人足足找了两个半时辰,才在偌大的乱葬岗六个位置寻找到高去闲身体的其他部分。
“来,搭把手!”穆非安拖着高去闲死沉死沉的躯干,从坑边拖上来。
星言急忙过来帮忙,顺手拽掉了缠在高去闲躯干上的一只惨白的人手丢回坑底。
雨渐渐停了,穆非安一言不发的把高去闲拼凑好,才像一副完整尸体的样子。
星言从没见穆非安如此决然,忐忑道:“大人准备怎么做。”
穆非安往日的绝世俊颜此刻冷凝着,扑通一声跪到高去闲身边。
“大人不可!大人跪天跪地跪冥王,怎能跪他?”星言二话不说拉起穆非安。
穆非安果断推开星言。
随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粗针,一捆麻线。
又拿出一块帕子,开始默默地为高去闲整理容颜。
星言呆愣愣的看着穆非安从头到尾做的工作,才恍然明白过来,穆非安是在为高去闲缝尸。
穆非安凌驾众生之上,为掌生司陆判,何时做过这种,连他星言都不屑做的事情?
而现下,穆非安一针一线的还了高去闲全尸。
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雨彻底停了,荒郊野岭静悄悄的,穆非安身边只有一盏小灯为他照明。
而针线穿过皮肉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
若有谁这时候经过这里看到这一幕,恐怕吓不死也要被吓疯。
可星言看着穆非安所做的一切,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他不能再干涉凡人的气运,可即便如此,穆非安也依旧用最原始的办法,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翻找,再一点点把高去闲缝好。
“我对不起修宁。”
终于缝到了脖子,穆非安染血的双手越发颤抖。
高去闲平静安详的面容就在眼前,可他只能袖手旁观,任由高去闲被五马分尸。
穆非安是愧疚的,在这一点上,他会愧疚一辈子。
“不怪大人,”星言拎的最清:“因为大人永远不会后悔爱上修宁。”
穆非安遮好眸子里的苦涩,缝完最后一针。
虽然高去闲脖子上那醒目的缝痕说明了这个人生前遭遇的一切,可现在到底还是全尸好看些。
“带回去吧,我相信修宁想见他最后一面,高去闲也尚未走远。”穆非安下定决心,站起身来。
星言愣了一下,琢磨穆非安话里的意思,突然反应过来,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
“大人,你疯了吗?”
穆非安什么意思?他想让修宁见高去闲?
怎么见,高去闲这会已经过了忘川河,除非……
活人离魂,开启幽冥之眼。
可穆非安真这样做的话,天道把他直接劈死都不为过。
“我后悔了。”穆非安道:“本以为袖手旁观,偶尔拨动两下可以全修宁的劫数,可你看到没有,修宁的命数根本不是像生死簿写的那样!”
星言不语。
“修宁差点死在江州,从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把生死簿封存了。”穆非安道。
星言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穆非安的行为太疯狂:“大人,此举不妥。”
穆非安冷冷一笑,望着乱葬岗密密麻麻的尸体,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忙碌千百年,自以为是世人的救世主,可在这些生命面前,他第一次产生的怀疑,其实他们,忘川河那畔的那些仙,从未参透过生命为何。
“妥不妥的我知道,修宁的命也当由她自己书写,我受够了天条,忍够了天道,既然怎样都逃不过一罚,不如随性而为。”穆非安说完这句话,默默地把高去闲扛到肩上。
死人的重量非活人可比,穆非安皱了下眉头,瞧了眼天色。
还有一个半时辰日出,只要在这个时间段里让修宁见还未走远的高去闲,那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星言收拾好地上的东西,跟着穆非安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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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宁再一次醒过来,是在自己的床上。
灰与白搭色的床帐,还是穆非安帮她换的。
修宁缓缓转头,撞进了元昼担忧的目光中。
“你总算醒了,别动,殿下从二楼摔下来扭了脚。”元昼替修宁掖好被角。
只是扭了脚吗,她以为她摔死了,这样她就可以看到高去闲了。
修宁不想说一个字,只觉得整个世界也像眼前的床帐般,一片灰色。
“殿下,江州沦陷的消息,京城已经知道了,我知道殿下一定是尽力了,可您私自返京恐怕瞒不住……”元昼担忧修宁,不停的说。
“你可以离开,三个月的期限早就过了。”修宁干巴巴道。
她不想跟这个人交谈,只想自己封闭在角落,和谁都不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