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宝阁赵掌柜在这泽口谋生也有些年头了,形形色色各样人物都早已见识过。眼皮子自然不浅,但此刻在他眼里,对面的这个温姑娘就是个面容姣好,但内心恶毒,诡计多端的妖女。虽然穿着一身济世救人的药师绿裙。虽然一头半长的秀发扎着好几个小辫子,看起来俏皮可爱。可她的内心怎么就这么坏呢。暗使手段,毁我药草至此,事后竟然不认账。
“今日必不能被她蛊惑,无论如何也要讨个公道!”
赵掌柜思虑至此,暗暗冲着身后众人挥了挥手。
“动手!”
“住手!”
随着一声断喝,围观众人中的一个白发年轻少年排开众人来到了场中,将那温姓少女拉在了身后。才又冲场中众人拱了拱手。
“各位大哥、前辈,有事儿说事儿,皆可解决。但这朗朗乾坤之下,无论因为何事,总不能一群大男人对一个女孩子冒然动手吧。”
这挡在女孩前面的正是随着师傅一起来长街采买物资的白牧生。师徒二人一路由南到北正好行至这旭宝阁左近被人群堵住去路,古老头就索性走进旁边商铺中挑选火石。而这边白牧生则是见人群越聚越多。就抱着猎奇的心态、打算看看热闹的心情挤到了人群的里面。好不容易挤到近前看了几眼,见那一群大男人正准备这女孩动手。心下顿生反感,急忙出声喝止。并立刻排众而出挡在了那女孩的前面。
“这位公子,小的不才,敢问公子师承?”
那掌柜模样中年人见半路杀出个少年来管闲事,当下便先抬手拦停了随从。这赵掌柜别看人长得颇为凶悍,但为人却并不鲁莽,反倒是心思缜密异常。天下人皆知这梦渊大泽内宝藏无数,入泽探宝的人亦是连年不断。经年间行走在泽口镇的江湖人中,高门大派的子弟亦偶有得见。而这些人在他赵掌柜的心中可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得罪的。
“问这么多做什么?难道是那名门大派即可无事,而小门小派就要被你欺凌不成?”
白牧生眼睛转了转,故作沉稳态。
“并非如此,这位公子,小的是旭宝阁掌柜赵鹏程。今日之事是这样的,您身后的这位温小姐今日来我旭宝阁药柜选购药材。相中了我手中的这一株赤日果。并要求查看药效和药材保存状况,我们伙计便取了出来交给温小姐查看。哪知温小姐却嫌我家药材保存不当,药效尽失。想我旭宝阁是这泽口集的老字号,难道连一株药材都不会保管吗?伙计连忙取回药材查看,发现刚刚还药力饱满的赤日果此刻却变得药力全失。交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拿回来这药材就废了,您说我能不找这温小姐理论吗?可这温小姐拒不承认这药材是在其手中损坏,且扭头就走。我们这才追赶到此。公子,此事您给评评理。”
这旭宝阁掌柜赵鹏程见白牧生并未表明身份,心中细细盘算。态度上一时也不敢过于逼迫,只是细细讲述了事情经过。并抬手施了一礼,还把评判的权力推给了白牧生。
“这位温小姐,事情确实如此吗?”
白牧生闻言皱了皱眉头,心道料想这下麻烦了,无奈之下只得回身问了问当事人。
“胡说!这掌柜的心黑的狠,经常在柜上售卖假药和药力不足的烂药材。坑人钱财,毁人修行。若遇见那用药救命之人,这卖假药的,岂不就是害人性命。今日我去买药,他们拿给我看的赤日果便是早已药力尽失,徒有虚表。见我识破,便带人围攻我。这跟强抢又有何分别?”
那温小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头上数根小辫晃来晃去。从身高和面容上看来,年龄当是不大。应该只有十四、十五岁左右。
“赵掌柜,您看。你们双方对事情的经过各执一词,一时不得辨析孰是孰非。在下斗胆请问,您可有证据证明,您交到温小姐手中的药材就是您手中这株或者能证明药材交出时药力尚且完好呢?”
白牧生听了双方的言语,心中定了定神,略微沉吟片刻便已经有了计较。
“呃,这要如何证明?我们旭宝阁的招牌就是最好的证明。难道我们还能自砸招牌不成。”
赵掌柜被白牧生的话噎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搬出名头来唬人。
“也罢,但这温小姐是买家,你是卖家。卖家一口咬定买家有问题,是不是应该拿出相应的证据。听你方才所言,你并没有说温小姐偷换了药材,那么你手中这株药材当是贵阁拿出交给温小姐查看的那一株。那么就请你拿出证据证明温小姐是如何在你们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让这药材失去药力的呢?”
白牧生见对方已经开始拿名头唬人了,想是把握并不十足。便又用言语在道理上进逼了一下这赵掌柜。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这药材买卖如何在事后证明药力?分明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我们来找她算账,你却跳出来巧舌如簧,横加阻拦。如此看来你们定是一伙的。看来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小的们,将这二人抓回去,动手!”
赵掌柜见言语上亦是占不到便宜,心中甚是恼怒,立刻就要动手。
“赵肺痨,什么时候这么横了,肺子好了?用不用我帮你治治?”
不知什么时候,古老头也钻进了人群。见白牧生管了闲事儿,摇头叹息,心中甚是责怪这小兔崽子胡乱的热心肠,江湖险恶,不是什么事儿都能管得。但眼下到底还是怕他吃亏,只得上前搭话。从其言语看来,好像正巧认识这群人。
“斯!”
赵掌柜看到来人着实吓了一跳,望着那佝偻的身影,身体不由自主的就是一哆嗦。
“皮紧了还是咋了?用不用我给你松松?”
古老头又上前了一步,玩味的盯着眼前之人。
“您老什么时候回泽口了?“
赵掌柜脸上瞬间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年这老头带给自己的诸般记忆可是相当的不愉快。不只是好生整治了自己数次,而且自家大掌柜跟这老爷子还有着不小的交情。看来今天找那温小姐麻烦的事儿算是泡汤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还需要向你通禀一声吗?”
古老头佝偻着身子走到白牧生的身边,冲着藏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瞟了一眼,心中便有了计较。
“不敢,不敢,您老神通广大,何须在意小的。但今天这事儿确实不是小人胡闹,旭宝阁的声誉您是了解的,我们怎么可能做这下作之事,今日追到这里也是为了我们柜上的名声着想。但如今您老都开了口了,小的就但凭您一句话,您说怎么处理,小的绝无二话。”
赵掌柜倒是干脆,看来打心眼里很是畏惧这古老爷子。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小子和那姓温的丫头我带走了。药吗,就算我账上,待我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再来与他算就是。”
古老头并没言明白牧生是其徒弟。只打发走了赵掌柜,回身只瞪了一眼白牧生,就把视线瞧向了其身后的温姑娘。
“跟我俩走吧,要不你真的走不出泽口。”
古老头说完,就自顾自的继续开始逛街。
“不好意思啊温姑娘,这位是我师父。按我对他老人家的了解,他说的情况有可能是真的,就委屈你先跟着我们吧。”
白牧生回过身无奈的冲着温姑娘摊了摊手。
“行吧,先谢谢你刚才替我出头。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温姑娘大眼睛长睫毛,一说话就忽闪忽闪的,总透着那么一股子机灵劲儿。
“他叫古一冥,就是个榆木疙瘩。在这泽口集,能挺身而出装大侠的,估计也只有他这个傻得冒泡的呆子了。”
还没等白牧生说话,走在前面的古老头却抢先接过了话茬。
“嘿嘿,师父教训的是。我是经常冒傻气。温姑娘别介意,我师父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人还是不错的。”
白牧生见古老爷子竟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名字,心中便已明白了七七八八。这江湖险恶,如今自己冒然出头,始终不妥。现下还是不要轻易以真实身份示人才好。
“我叫温如月,是名药师。师从药谷,如今奉师门之命游历江湖,治百家病,见百样人。”
这温姑娘倒是很大方,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各种信息说了一个清晰明了。
“但今日之事确是那掌柜的胡说八道,诬陷好人。”
温姑娘亦步亦趋的跟在古老头师徒二人身边,言语上还在为自己分辩。
“你可以糊弄别人,但别在老头我面前继续胡诌。你们药谷有门功夫,名曰汲泉。多用来吸取提纯药力,存储起来用以炼丹。小姑娘今天使的就是这一手吧。今日老头我若不是见我这傻徒弟为你强出头,那赵肺痨言行上也确实欺人过甚,是万万不会管你这破事的。”
古老头顿住脚步,半回头怼了温如月一句。
“呀!前辈果然是高人,晚辈班门弄斧了。”
温如月听闻古老头言语,见其戳破了她那小手段,瞬间就羞得满面通红。娇羞的模样把跟她并肩而行的白牧生看得可是一呆。而古老头则是再不言语一句。
一起逛过了后半条街,古老头便表示东西基本备齐了。三人便离开正街,转过几条街道,来到了泽口望海楼的分铺门外。古老头吩咐白牧生去里面打听了一下是否有那辉石木,结果被告知并没有存货,若需要,只能预定。白牧生出来回话,古老头则并不见失望。摆摆手,表示来问问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事了,三人便一并赶回了吕工的宅院。
“咦?怎么两个出去,回来三个?”
正在院子中忙碌的吕老头表示奇怪。
“半道上我徒弟捡了一个。”
古老头的回答更奇怪。
“您好,我叫温如月,就是那个被捡的。”
温姑娘的回答也跟着凑趣。
“呃,该休息了,明日还得出门呢。”
白牧生赶紧结束了三个怪人的对话。
吕老头继续忙活手上的活,头都不再抬起。余下三人只好自去寻那休息之处。
一夜无话,天刚放亮,三人便又准备出门了。师徒二人自是前去梦渊泽,但温如月却表示她这一路来既然是出门游历,如今有机会跟着去一趟梦渊大泽,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机会,便一定要跟去。所以这进大泽的就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沐着晨辉,三人离了吕宅,便直奔泽口南门。门倒是不小,却并不热闹,许是时候尚早,只有零星几人出集。三人出了南门,发现眼前景致瞬间就变得截然不同了。一人多高处的浓雾皆飘荡在一人高的空中。脚下的土地不再是泽口外那样的黄土,变成了湿润的黑色。一脚踩上去很是松软。每一步都能踩出深浅不一的印记。天光略微暗淡,光亮所及之处不足百米,目力可及的地方只能时不时的看到长到六七尺高的蛇颈草一簇一簇的出现在黑沉的土地上。
“视线不好,前面飘荡的雾气有些微的毒性,吸得多了能让人产生幻觉。一旦中招就会在里面乱闯,最后深陷沼泽泥潭。若是陷了进去,十有八九会被这大泽吞没,最后尸骨无存。所以都跟紧了,走我走过的地方。来,先把这药丸含在嘴里,不要吞掉,半日一粒。”
古老头在大泽外详细的叮嘱了一番。
“千万小心,不要随意走动,也不要随便碰任何东西。这梦渊大泽是个奇迹,也是有名的禁区,这千百年过去,修士武人用无数的人命换得了些许的经验和信息,我们只知道里面曾经有过什么,但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里面还有什么。”
古老头的话说得人心里毛毛的,但在白牧生和温如月的眼里,却完全看不到畏惧的眼神。满脸兴奋期待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当真是不知者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