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错落飞踏间,一架马车在沃野上一路向西奔腾。掀起一道翻滚的烟尘,缓缓散开,飘洒在原野乡土间。白牧生掀起车厢的帘子,视线投向远方。二人如今已经快要离开东帝境了,这辆马车前行的目的地是东帝与南都交汇处的泽口集。师傅言明有事需在泽口停留一阵,然后师徒二人便会一路转向西北,只需再走上七八日左右便能去到青江边。而过了青江,就是白牧生已经离开三年的家乡,环江关。
离开辽月城的时候古老头就告知了白牧生下面的行程,二人此行将西出东帝,直入南都。在泽口辗转后直奔环江关。按照古老头的意思,即便是白牧生已然拜入其门下为徒,也须得回一趟家,禀明父母,方不会坏了礼教规矩。
知悉师父的安排,白牧生没有反对,但也没有显得很兴奋。就这样一路养伤,如今行程即将过半。只是随着马车的不断前行,白牧生的心情则变得越来越沉重。这些年自己心中时刻记挂着独自留在环江的母亲。当初自己和妹妹离开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差。而自己却又没能完成母亲临分别时的嘱托,没能好好的照顾妹妹。三年前的那间破庙里,自己身受重伤垂死为师傅所救。而妹妹从那之后便再无丝毫的讯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可能极小。每每想到这一点,白牧生的心就好似被重锤击中一般,半天都喘不过气来。一路上这种窒息感始终萦绕在白牧生的心头,随着越来越接近的环江城,心头的不安亦越来越沉重。
“莫要多想,再惆怅下去也是无用,无论你的家人是否还在世间,都需要你,需要一个强大的你。”
坐在另一边的古老头眼看着这几日离环江越来越近,白牧生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话却变得越来越少。知其是心中难过,但毕竟江湖前路漫漫。久经人情世故的古老爷子深知,未来还有大把的悲欢离合需要自己这徒弟一点点慢慢去经历,去体会其中的酸甜苦辣。如若始终沉浸在过往的经历中,只会身不由己坏了道心。
“再如此下去,坏了心境,毁了根基,一切便皆是枉然。”
古老头探身拍了拍白牧生的后背。
“师父,世间皆是疾苦吗?”
白牧生回过头来,轻声问了句不着边际的问题。
“这人世间是不是皆为疾苦为师并不能肯定。而为师这一生的疾苦却早已被定格在当年被迫离开望海楼的那一刻了。在那之前,一切看起还不是都很不错吗?但那之后呢?走遍天下艰险之地,遍尝世间苦药,只求一活路。因此,这几十年来,为师的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可谓便是你口中的一生疾苦了吧。但哪知这贼老天又在我这把年纪,心如死灰、行将就木的时候送给了我一个好徒弟。那这又算什么,苦中有甜吧。”
古老头言罢摸了摸自己苍老的面庞,风中黑白斑驳的乱发越发显得沧桑了。
“人活着就是如此,过难山、跨苦海。而我们却只能学会接受,学会适应、去习惯它。只有心境无喜无悲才有机会去思考和寻找跳苦难的机会。但随着你的成就越来越高,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力量虽是决定规则的关键。但你走得越高,越会明了,不同的阶段面对的只是不同的疾苦而已。因此在为师看来,众生皆苦、天道无情罢了。”
古老头难得的回答了白牧生的问题,且没有埋怨白牧生的伤春悲秋。言语间苍老的身形透着那么一股出尘的味道。
“前面再行五日便是泽口集,到那时你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会在泽口停留一段时日。为的是帮你打造一柄趁手的暗器。据我观察,这钉子并不是很适合你使用。”
古老爷子回身转了话头。
“那我比较适合使用哪一类的暗器呢?”
白牧生虽见古老头转换话题转得极其生硬。但内心确也不想再继续惆怅下去,就接过了老爷子的话茬。
“师父是用钉的,我练习的时候用的是筷子,这些时日在东帝行走用的也是钉。师父怎么突然想起帮我打造暗器了。”
“你千幻手已经小成初境,应该有一套趁手的暗器傍身了。我观察你的出手方式和交手方式,并不太适合使用为师这钉类暗器,因为钉类偏重。讲究出手沉重,一击必杀。但声势却要大上不少,不事连续。而从你领悟的千幻手运行方式看,倒是更靠近连绵不绝的持续运行,再结合寻龙步来完成那如影随形的攻杀。因此你更适合轻薄一类的暗器,讲究的是出手快而无形无声。比如针类,或者片刃类皆可。这泽口集有为师一位老朋友,恰好他又是名铸金师,所以我们才会从辽月城一直辗转奔这泽口而来。”
古老头转头透过前面的门帘看向前方,好像能看到泽口集南边那终年云雾不散的梦渊大泽一般。
马车如此又向西奔行了五日。第五日傍晚时分,则是终于驶进了泽口集。掀开窗户上的帘子,一派繁华的街市景象便映入了眼帘。大路两边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商铺。卖吃的、卖药材的、卖材料的、卖兵器的,应有尽有。每家店铺门口尽皆堆满了进进出出的人群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抬头向远处看看,白牧生发现这泽口的房舍皆是单层的木制楼屋。放眼望去就没有一处高楼。除了屋顶是黑色的以外,墙壁和门窗甚至是大路的地面皆是由深棕色的木头打造。马车的车轮滚过路面,发出木质特有的沉重敲击声。这让白牧生感觉很是新奇。
“师父,这泽口为何连地面都是木头的。”
白牧生忍不住问了出口。
“你可知这泽口集的南面便是大陆闻名的乱渊沼泽之地梦渊大泽啊?”
“梦渊大泽?”
“对,我们现在所处的泽口集便是这梦渊大泽西北面的一个镇子,也是大泽附近唯一的居住地。整个泽口全部都建在沼泽地上,所以连地面都是后来铺设上去的。用的都是陈年的过油乌木,遇水不腐,过火不烂。你可瞧仔细了,全镇你可否找到一栋石头建造的房屋?”
古老头游历大陆多年,见识自然渊博,对这泽口的来历并不陌生。
“这泽口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我们进来的北门,而另一个便是南面直通梦渊泽的大门。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南门不远,明日你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瞧瞧。“
古老头说罢便起身掀起了前门的车帘,在车夫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看来应该是交代具体地址去了。
马车在车夫的驱赶下,在泽口南门附近转下了正街,在胡同里又穿行了一阵,最终停在了一间毫不起眼的院子门前。师徒二人下了车,结清了车钱,马车便离开了。院子周围很是安静,还未进屋,便能听见院子里有人在敲击金铁的声音。想必是在锻造着什么。
古老头也不敲门,只是高声喊了一句:
“吕工,老友来访!”
便再无动作。
二人在门前站了半个时辰,正当白牧生心中疑惑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院子里的敲击声却突然停止了。紧接着,院门便开了。
“你这老怪又来找我做甚?”
门后是一个身形矮小精瘦的老头,皮肤黝黑发亮,长长的须发皆是深棕色的。把院门拉开一条只容一个人通过的缝隙,探出半个身子,怔怔的看着古老头。
“来找你有正事,啰嗦什么,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古老头见门开了,毫不在意那叫吕工的老头。一闪身,推开院门自顾自的走进了院子。白牧生只得赶忙跟了进去。那吕老头见状也只得摇头叹息着回身关了门。
“我说老吕,就这么让我在外面站着,你好意思吗?”
古老头完全不拿自己当客人,直接穿堂入室,在主位的椅子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我们从东帝境辽月一路赶到你这儿,半路始终没休息,有吃的吗,来点。”
刚坐下,古老头冲着刚跨进正屋门槛的吕老头嚷嚷。
“有事快说,我这没吃的招待你,跟你说老怪物,我没闲工夫跟你这瞎耽误。”
那吕姓老者对于古老头的话并没接茬。这古老头屁股还没坐热乎,他就开始赶人了。
“跟你介绍一下啊,这老头叫吕工,在武器兵刃锻造上可是个大师级的人物。只不过并不喜欢争名夺利,一直隐居在这泽口醉心研究锻造之术。别看江湖上知道他名声的人不多,但这老小子的手艺可并不比那些石手族的能工巧匠差上分毫。”
古老头也不搭这吕老头的话茬。倒是自顾自的给白牧生介绍了起来。
“倒是说了几句人话。”
吕老头听到古老头夸赞自己的锻造之术,面色总算好了些许。
“说吧,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这是我徒弟,白牧生,以后他还少不了来麻烦你。到时候见了可别当不认识,多照顾照顾哈。”
古老头难得嘻皮笑脸的说话。
“你也舍得收徒了?是脑子坏了,还是要死了?算了,你也不用跟我说,我也懒得关心这些。说吧,找我什么事?”
吕老头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还不好听。
“这次来是为了我这徒儿打造一套趁手的暗器,他的功法虽然跟我是一门。但路数有些区别,用不惯我的钉子。你看应该怎么弄弄。。。。。。”
古老头把路上给白牧生分析的一番言论又仔细的跟这吕老头讲述了一遍。并且二人你来我往的讨论了近一个时辰才算是有了结果。
“综合前面讨论的情况,我觉得这套暗器需要的特点是轻便且无声,小巧又坚韧,分合自如。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吕老头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有了!就这么办,我知道什么暗器比较适合你这徒弟了。但我手上的材料尚有缺失,你去想想办法吧。”
吕老头好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但没明说也没解释。
“缺什么?”
古老头赶忙问了一句。
“主料,三样。东旭金,辉石木,沉水银。我只缺辉石木,正好这大泽里就可能有,明天你走一趟吧。”
吕老头说完就径直走出了正屋,说是为了这套暗器去画草图了。
“得,明天跟我进一趟梦渊泽吧。现在先跟我去买点东西,这大泽不好进,需得做些准备才是。”
被晾在那儿的古老头也被吕工的要求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上来。好家伙,造一套暗器,主料就要三样稀有材料。就是不知道这老家伙又打算造个什么兵器出来。既然说了大泽中可能会有这辉石木,没办法也只能跑一趟了。
师徒二人出了院子便直奔主街,古老头在沿街的商铺一件件的挑选着明日进梦渊所需的物品。什么驱虫的香料,淡水,甚至还有一捆捆的干柴火。白牧生问过才知道,这梦渊大泽里终年云雾缭绕,潮湿异常。根本就找不到一根能烧着的木头。若是不带进去几捆干柴,那就连口热乎饭都别想吃到了。
至此白牧生再不发问,只怪自己是少见多怪。只是那长街才刚刚走到一半却发现前面突然走不过去了。一大群人拥挤在街道上,把路堵得死死的。人群里面不时的传来争执的声音。白牧生好奇的挤到了人群的里面,总算是看到了是为什么堵住了。原是人群中间有六男一女在吵架,而且还是六个男人对着那唯一的女孩吵起来没完。
“温姑娘,这药材的银钱今日你是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如若不然,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围住女孩的六人中为首的一人一身掌柜打扮,掌中拖着一株药材。
“呸!一群无赖,明明是你们以次充好,却诬我偷换你们药材,好不要脸!”
女孩面对六人竟毫无惧色。
“给脸不要,动手!”
那掌柜模样的人冲着身后一招手,身后那五人便各自亮出兵刃,准备动手了。
“住手!”
就在这几人即将冲那温姓女孩动手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