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麻子离开酒楼后,一口气还是顺不下去。
然而让他去皇宫闹事,他魏某人又没那个胆量。
他与几名同僚醉醺醺的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经过码头时,一名将领突然道:“魏兄,咱们去租一艘船,在船上喝两杯如何?”
魏麻子目光一亮,在船上喝酒的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怕人听到,当即拍手答应。
几人分头行事,有人去买酒,有人去买肉,有人去租船。
没一会,一切准备妥当,几人租了一艘小船,在船上喝酒。
众人大口饮着酒,有时指责陛下和皇后娘娘不公,有时破口大骂傅友德、刘伯温和马玉麟几人凭着谄媚获爵。
正骂的痛快时,忽听咚的一声,小船一沉,一个声音从舱外传了进来。
“都给我滚出来!”
魏麻子听到这声音,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又从头顶窜回脚底,汗毛根根竖起,脸色苍白如纸。
他与几名同僚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走了出去。
夜色之下,只见一名女子披着洁白斗篷,立在船头,但见她容貌秀丽,气质卓绝,仿如水中洛神。
然而在魏麻子等人眼中,见到她比见到女夜叉更可怕!
“末、末将叩见皇后娘娘,请、请娘娘饶命!”几人全都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秦苓君满脸寒霜,冷冰冰地道:“全都跳到水里去。”
魏麻子等人不敢有半分违逆,“噗通”几声,全部跳入河水中,河水湍急,几人用力拍打着水花,狼狈万分。
秦苓君注视着几人,冷冷道:“明日辰时之前,不许上岸。将来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抱怨封爵之事,莫怪我不念旧情!”
语毕,沿着木板上了另一艘小船,回到岸边,却并不离去,目视着运河南面。
魏麻子等人这才明白,她可能是在等什么人,恰好看到几人租船,这才跟了过来,不由暗骂倒霉。
明月高悬,繁星闪烁。
马玉麟大步行走在大街上,抬头望着空中的明月,心中忽然有些惆怅。
梁荣和孙虎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江都府官场待了这么久,若连这点流言蜚语都受不了,那还不如回老家坐堂。
他之所以感到惆怅,是因为又想起了老家嫂子。
如果她现在也在江都府,跟自己一起庆祝今天的喜事,那该有多好。
马玉麟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哥哥嫂嫂带大。在他十四岁那年,哥哥病死,他与嫂嫂相依为命。
正因如此,他对嫂嫂充满了依恋,从小发奋苦读,也是为了让嫂嫂过上更好生活。
然而随着他年龄越来越大,嫂嫂却对他越来越冷淡。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原因,后来某一次听到邻居两个姑婆闲谈,才知外面已经在传他和嫂子的闲话。
原本按照蒙古人定下的规矩,哥哥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被称为收继婚。
然而彼时蒙古人残暴统治,汉人对蒙古人心生反感,对蒙古人的习俗皆十分抗拒。
所以马玉麟成年后依然和寡嫂同居一起,在街坊邻居眼里,就是一种不顾礼义廉耻的行为。
马玉麟当时就过去找她们理论,只说自己与嫂子并无逾礼行为。
然而这种事越描越黑,最终嫂子为了避嫌,带着一儿一女离开了家,在外面租房居住。
马玉麟无可奈何,只好离开老家,把房子让给嫂子住。
恰逢红巾起义,马玉麟被张明鉴抢过去当军师,后来又为江都府效力。
数年以来,他虽然一直往老家送钱,却再也没有回去看一眼。
往事一幕幕浮现,马玉麟长叹一声,不知不觉已回到家门口。
马玉麟将大部分俸禄送回老家,自己的生活过的很简单,连下人也没有雇一个。
庭院内长满了杂草,大堂角落尽是灰尘和蛛网,桌子上堆满了杂物,乱糟糟的一片。
有谁能想到,堂堂大理寺卿,家中竟是如此邋遢。
马玉麟对此毫不在意,反正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大理寺,每天回来就是洗漱睡觉。
他的朋友比刘伯温还少,除了罗贯中偶尔过来拜访,其他同僚从未来过他家。
马玉麟将受封的金册、徽章放在桌上,一屁股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便在这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马玉麟微微一愣,暗道:“莫非又是罗兄?”起身过去开了门,瞧见屋外之人,刹那间呆住了。
只见一名穿着寒酸的妇人拉着两个孩子,背着一个大包袱站在门外。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才刚过十岁,每人身上,也都背着与他们身材不相符的大包袱。
那妇人大约四十多岁,面色黑黝黝,就是一个普通农妇模样,低着头,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便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英莲大姐,你杵在门口干什么,快进去啊!马寺卿,你发什么愣,还不快请你嫂子进去?”
马玉麟这才惊醒,朝后面一看,发现说话之人竟然是秦苓君,她身上也扛着个大包袱,站得挺直,毫不费力。
“皇……”
秦苓君打断道:“赶紧带着你嫂子进去,有话待会再说!”
马玉麟赶忙答应了,抢过嫂子的行李,入手只觉一沉,酿酿跄跄,差点拎不动。
小侄女见了,用手捂住嘴,偷偷一笑。
马玉麟嫂子赶忙又抢了回去,道:“我、我来就好。”抱着行李进去了。
几人进屋后,秦苓君笑道:“英莲大姐,我没骗你吧,你瞧瞧他过什么日子,能够照顾好自己吗?”
马玉麟嫂子名叫邓英莲,她左右看了一眼,见庭院杂草丛生,默默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众人穿过庭院,来到大厅后,都闻到一股发霉的气味。
侄子惊奇道:“二叔,你家里怎么像狗窝一样?”
邓英莲急忙训斥:“不得胡言!”
马玉麟却很高兴,摸了摸侄子的脑袋。
“哈哈,二叔一直没空整理,明天一定好好收拾一下,保证焕然一新,让伱们住得舒舒服服!”
两个孩子齐齐欢呼一声。
秦苓君把行礼放在地上,拍了拍手。
“你们自己说话吧,我先回去了。”
邓英莲对她十分依恋,急忙过去拉住她手。
“妹子,你、你先别走。”
马玉麟暗暗惊奇,不明白自家嫂子为何会认识皇后。
秦苓君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得你们自己说清楚,如果需要我帮忙,你们尽管与我说就是!”
语毕,离开了府宅,策马离去。
马玉麟和邓英莲一路将她送到门口,目送着她消失在大街之上。
“嫂子,你是怎么认识皇后娘娘的?”马玉麟问。
邓英莲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说她是皇后娘娘?”
马玉麟愣道:“是啊,你不知道吗?”
邓英莲用力摇了摇脑袋,低声道:“她、她没告诉我,她说是你朋友妻子,过来瞧瞧我,后来还经常给我写信,把你情况告诉我……”
马玉麟惊愕道:“皇后娘娘去找过你?”
邓英莲点点头:“大概就在去年这个时候,她突然来到海陵县,说、说……”
“娘娘说什么了?”马玉麟急问。
小侄女脆声道:“那位姑姑说二叔你在江都府虽然做了大官,但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每日通宵达旦,迟早会累死!”
侄子跟着嚷嚷道:“一开始娘亲还不信,如今来看,那位皇后姑姑一点没说错,二叔你家还没海陵县的李员外家气派!”
马玉麟怔怔不语,这才明白皇后一片苦心,当然,这背后肯定还有陛下的意思。
念及此处,他眼眸微微模糊,伸手扶住嫂子,道:“嫂子,你以后不会再嫌弃我了吧!”
邓英莲苦笑道:“我哪里嫌弃过你,你从小就有神童之名,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出息,所以才那样……以免耽误了你……”
其实邓英莲也注意到马玉麟对自己的依恋。
当时邓英莲催他成婚,他却总说要一辈子照顾嫂子和两个孩子。
邓英莲这才与他保持距离,最后甚至搬出去,终于迫得马玉麟离开。
后来马玉麟寄钱回来,她暗暗感激。
托人打听后,得知马玉麟做了大官,以为他已娶妻生子,虽十分想念他,却不敢再去打扰他生活。
直到秦苓君亲自来到海陵,告诉她马玉麟只顾工作,毫不爱惜身体,更无娶妻之意。
再这样下去,马玉麟必定终身不娶,很可能过劳而死。
邓英莲一开始并不相信。
秦苓君也知再强行劝说,也很难起效,便离开了海陵,经常与邓英莲写信交流,将马玉麟情况告诉她。
邓英莲独自带着儿女,含辛茹苦,从没个知心朋友,见秦苓君经常给自己写信,心中非常珍惜这个朋友。
于是一向节俭的邓英莲,不惜花钱去请大街上的先生,让其代为写信,与秦苓君成为书信朋友。
后来两人越来越熟悉,秦苓君继续将马玉麟情况告诉她。
邓英莲这时也终于相信了她的话。
心中既感动马玉麟对自己的感情,又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终于答应来找马玉麟。
马玉麟凝视着嫂子,缓缓道:“玉麟从小立过誓言,这辈子只希望照顾好嫂子,绝不会娶其他女子!”
邓英莲脸色更红,低着脑袋道:“别、别说了,咱们先进去吧。”
马玉麟微微一笑,扶着嫂子回到屋中。
三月的晚风温柔清爽,仿佛情人的拥抱。
秦苓君策马奔行在大街上,想起刚刚玉成一桩姻缘,心中颇为喜悦。
没过一会,她便来到了朝阳门外。
策马穿过朝阳门,来到东华门时,她才翻身下马,沿着御道来到乾清门。
穿过这道宫门,进入后宫,快步来到乾阳宫。
进入宫殿,正要转入内殿时,忽然听到屋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驻足门外,朝里面看了一眼,只见张阳泉盘腿坐在一张榻上,正在与一名魁梧男子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