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城外驻扎的谢家军已经动作起来,等到破晓,便有一支骑兵队浩浩荡荡向襄阳城进发。
战马整齐划一,兵卒目光炯炯有神,牵动缰绳的手臂肌肉块垒分明,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勇士。
骑兵后是步兵,同样是精神奕奕。城门上守卫士兵见到远处尘土飞扬,有兵马来袭,立刻拿起一面黑旗,朝北方挥动两下,并重复了两次。两个弹指之后,襄阳城内的一座望楼,也挥舞起了同样的黑旗。
就这样一楼传一楼,讯息跨越城池,传达到位于东区的宅邸,这里正是大将军陈厉在襄阳的临时指挥所。
“报……。”通信兵进来,高声禀报:“大将军,他们来了。”
陈晃嗯了一声,转身间,殷红的大麾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
“走,迎客去。”
那扇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的沉闷声音,两队整装待发的精兵自左右两侧出列,陈晃在亲卫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出城,与谢恒隔了百步外停下,这里是弓箭手射程以外的安全距离。
“谢某久闻陈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将军老骥伏枥,老而弥坚,名不虚传啊!”对面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听闻襄阳城的酒菜不错,一会儿谢某做东,请陈将军共饮。”
昨夜收到城中有兵马调动,谢恒就猜到陈厉连夜赶回洛阳去了。他眯起眼,看来那边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这本是一个进攻的绝佳机会,可惜他已经封无可封,无奈看了眼身边的外甥女。这位上坐着的要是黎儿,他哪来那么多忌讳?
谢黎摸摸鼻子,偏过头去,就看到二兄看她同样一副惋惜不已的神情。她默默回头,全当没看见。那无赖模样惹的同样一袭男服的邱扬采差点笑出声。
陈晃对谢恒也是久仰大名,他可是南齐小皇帝多次出手,怎么杀都杀不死奇人。
隔着百步距离,看不清对方容貌,只觉得他与故人颇有些神似。恰巧,对方亦是姓谢,不过那人死的透透的,也没听说有留下子嗣。
“谢司马慷慨,只是老夫旧伤未愈,不胜酒力啊!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陈晃开门见山道:“你我都是爽快人,就不学文人娘么唧唧那套,早点交换文书,早点回去。”
“大将军爽快。”谢恒一挥手,就有校尉双手捧着个以红绸铺垫的托盘。
他接过,把早已准备好的交割文书放入,策马前行,谢黎紧跟其后,陈晃亦是带着亲卫。
双方在三步之遥勒马,谢黎打量陈晃,长的跟陈厉只有三分相似。比起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梁皇,陈晃就接地气多了,他很像个纯粹的武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二人交换文书,检查内容,确认上方盖的是皇帝的玺印。
这让陈大将军不免多看谢恒几眼,这一看又觉得与故人并不相像。他那故人是内敛的,像是一壶越品越醇的美酒。憨厚的外表只是保护色,只有真正了解他,才能体会那人的危险。
与他为敌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陈晃心中既是庆幸又是惋惜。
庆幸他死的早,不用对上;惋惜他死的早,没有机会酣战。
眼前的男子,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眼神落在身上,便有肌肤被切割的刺痛感。
难怪南齐的小皇帝对他如此忌惮,他可不信对方会让谢恒带着空白圣旨出征。
那这便是伪造的?以谢司马在南齐的威望就算伪造又有谁敢说出来?
思及此,陈晃不由嘲讽,笑话孙瑞无能,笑话百官无用。看着敌人意气风发,心里不免生出英雄迟暮的落寞感。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双方收好文书,以后襄阳和南阳郡便是南齐,不,是谢家军的领地。
驻扎两郡的北梁兵马会跟随陈晃回都城。
就在谢恒准备再说点什么,结交割仪式时,谢黎突然身子紧绷,面上染了些许凝重。
“怎么了?”谢恒看出外甥女的异常,低声询问。
谢黎摇摇头,表示没事。背过身才告诉舅舅有敌袭。
“大概是冲我来的,我先送舅舅回去,再去会会他们。大兄会在暗中保护,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舅舅直管往前走。”
谢恒紧蹙眉头,心里不愿外甥女冒险,可他知道黎儿要走的道路多的是荆棘险阻,扪心自问,换作他也不会愿意追随个但凡有事就退缩的主子。
“小心!”本想多交待,可陈晃在前他也不好多问,在开言时已歇了废话的心思,直接道:“既然已签署好文书,陈将军准备何时撤兵?”
陈晃看了眼天色:“最迟午时前,解药呢?”
谢恒捏着个瓷瓶在手心抛了抛:“等北梁军出了我南齐地界,谢某自会派人奉上。”
谢恒的异常眼光毒辣的陈将军自然注意到了,不过他没多言,点头道:“老夫相信谢司马是言而有信之人。”
“自然。”
陈晃一抱拳:“后会有期。”随即踢了踢马腹,转身离开。跟随在身后的亲卫小声说道:“大将军,属下懂些唇语,谢司马那儿似有来寻仇的,被他身边的小将发现了,您看,咱们要不要见机行事?”
陈晃摇摇头:“陛下安危要紧。通知下去,立刻拔营。”
亲卫虽然觉得惋惜,却也不敢违背军令,回头看了眼谢恒,暗暗诅咒来人能把他杀死。
城外的空旷区域,两人负手而立,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见来者是个少年人,不免皱眉:“你便是苏黎?”
谢黎打量二人,皆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眸露在外面,如死水一般。
她挑了挑眉:“天一阁的人,你们是为玄十五报仇?我怎么不知杀手竟还讲究兄弟情谊?”
“你知道玄十五,看来咱们没找错人。”脸上带着鬼王面具的男子声带像是被火灼烧过,嘶哑如走在尖锐的粗石上。
他指指自己:“天九。”再一指身边的同伴:“地十。”
居然是天字辈和地字辈的人。
谢黎乍舌,没想到搞死个玄十五竟能引来两个老怪物,但她并不后悔。
玄十五不死,她怎能逮住陈厉,又拿什么逼退北梁军,甚至得寸积尺要求割让襄阳两郡?这么一想,好似还得感谢“天一阁”给她送机缘。
毕竟没有玄十五,陈厉只怕不敢来南齐地盘晃悠。
“哦,你们想怎么打?单打独斗还是车轮战?”谢黎握住剑柄,摆出架势。
杀手嘛,能达成目的才是第一。若对方是个跟他们同档位的高手,两人不介意以二对一,但对着个年纪能当孙子的少年,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俩老家伙,不免踌躇起来。
玄十就道:“不必天九动手,老夫对付你足以。”
“好,那便打。”谢黎直接开大,拧开酒葫芦干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腔,呛的她剧烈咳嗽,眼角涌出泪花,晕开一抹红霞,衬的人比花娇。但谢某人只想爆粗口,妈的,好辣!
这他妈就是褚副将口中能销魂的琼浆玉液?褚良,mmp,以后改名叫褚不良吧。
醉醺醺的她脚踩在地上宛如踩在云端,跌跌撞撞明显不在状态。但地十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看得出来,这小子每往前迈进一步,气势就会暴涨一分。
“记得江湖曾出过一门武功叫醉拳,难道就是这?”九天啧啧评价,吸了一口酒香:“莫非这门功夫醉的越厉害,威力越强?”
“打过便知。”地十跃跃欲试。
“就是你俩狗东西逼小爷喝酒?有胆有胆哈!看小爷我废了你们,通通挖煤去。”
别跟醉鬼讲道理,干就是了。
地十利落抽刀,往地上一划,肉眼不可见的气机荡开,肃杀之气随之笼罩在这片区域。
就在他动手时,谢黎比他更快,一柄轻薄如翼的利剑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白刃一闪,突然就出现在地十跟前。
好快的速度!
天九抄手观战,并不动作,更没有协助的意思。在他看来,少年天赋虽强,可惜对战经验不足。从出手至今,短短三息,就已暴露太多破绽。换做是他,早就将其人头摘下。
这就是地字辈与天字辈的鸿沟。不过以地十的手段,收拾个小子还是绰绰有余。
他本不必来的,可楼主想看热闹,他唯有听令,谁让他有一手不错的画功呢!
地十不慌不惧,挥刀劈出丈余刀气,刀锋上泛着血色光芒,铮得一声,兵器狠狠撞击在一块儿。气浪炸开,暴风吹的附近树木哗啦啦作响,雀鸟惊离,有几棵小树承受不住被拦腰截断。
谢黎腰上被踹了一脚,骂骂咧咧:“还有没有武德?不晓得男人的腰矜贵吗?踹坏了你赔的起?
老家伙,你该不会是自个儿不行,嫉妒小爷我风华正茂就想毁了小爷吧。”
披星戴月赶路来找谢黎白煜正好听到,小短腿绊倒,一个没刹住咕噜噜向前滚了一大圈。两猫眼直愣愣望向前方,眼里写满懵逼。
这,这是真谢三?不是哪个假扮她的女装大佬。
哦,喝酒了啊!它瞬间淡定了,决定在她酒醒前先撤退。
谢黎揉了揉腰,痛的龇牙咧嘴,不用看,肯定淤青了。她抬手挥剑接住对方袭来的刀,同时抬脚飞踹地十下三路。
对方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无耻,竟没有躲开。这一脚不知用了多大力道,将地十踹了个踉跄。
白煜一掌拍在脸上,加紧双腿,毛茸茸的猫脸一言难尽。
谢黎出手不讲武德,地十挨了一脚,快速向后掠去。将将站定,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又一次杀来。
谢黎被杀机激的气的气血翻涌。果然,不管哪个年龄段的男人都极看中那三两肉。啧!
对方的攻击连绵不绝,谢黎被动防守,她太明白在敌我双方实力不等的情况下时机有多重要,可问题是对方这货一点破绽都不给。
打到现在,都被踹蛋都能稳如老狗。
是个硬茬子!
她修炼的《剑诀》共有九式,取九九归一之意,目前已能把前五式融会贯通,勉强能使出第六式。
这第六式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一招所需耗费的内力比前面五式加起来都要多,一下能把她吸干。平日还罢,眼下若不能一招制敌,她便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这是出金陵前的情况,这都过去三个月了,内力该有所增长了吧。
拼一拼?
谢黎闭了闭眼,那就拼一拼吧。小爷好歹是气运之子,怎么会死在你这死瘪三手里。
她摆出架势,内力外泄,整个人被气机笼罩,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金黄火焰,裹协着无穷地杀意劈向地十,就好似彗星撞地球,掀起的气浪足有十丈高。
抄手看戏的天九面色骤然一变,晃身来到地十身边,出手划出一道气机,连同地十的反击一块儿撞上谢黎的剑气。
“轰!”地面被炸开深浅不一的沟壑,树木成片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个土坑,周遭的空气都扭曲了,映出地十那张因愤怒和杀意扭曲的脸。
“你该死!”
谢黎这一击终究废了地十,她懒得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抬眸看向天九,吐出一口淤血,咧嘴笑道:“地字辈也不过如此,老东西,你终于肯出手了!”
“小子,我承认你很厉害,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天九的话里带着惋惜:“但天一阁不会容忍强敌成长。你那招虽然强,却不是如今的你能融会贯通。我若没猜错,你已是强弩之末了吧!丹田是不是隐隐作疼?”
全对!谢黎已非吴下阿蒙,太清楚这状态下再勉强,好根骨都能被折腾废。
不过……。
她笑起来:“两个以大欺小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废物,有本事给我五年,不,只需要两年,小爷就能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你没机会了。”天九露出残忍的笑,从腰间摸出他的兵器,一支铁铸的笔。转笔的瞬间,可怖的气机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
谢黎瞳孔一缩,终于认识到天字辈代表了什么!
她用仅存的内力护住心脉,朗声大笑:“蠢货,真当小爷我是单枪匹马来的?”扯出挂在脖颈的玉哨使劲吹响,心里却道:谢昀啊谢昀,你再不来就得给我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