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哪儿?
谢梓寒只觉得很冷,听觉被无限放大,滂沱的大雨声就在他的耳边,这是被丢进雨里了?好冷。
谢梓寒——
谁在喊他?雨声太大了,他听不清
谢梓寒——
是子渊。
不行,不能让他看见这个样子。
他用力想挣扎,却发现连指尖也无法抬起。
好像有人向他靠近,他闻到了泥土的味道,雨好像停了。
是那个人撑伞了?
雨声消失,烦躁的神经好像刚刚得以解脱。
耳边骤然响起轰鸣,身上被寒意覆盖,顷刻间传来剧痛。
疼,哪里都疼,明明很冷,为什么浑身像是烧起来了。
他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热,有什么东西流进他脖子了,好烫。
放开,好热,他想挣扎却无济于事。
想睁开眼睛,却只感觉自己被不断缩小缩小,最后被丢进旋涡旋转,周围的一切围绕在他身边,旋转重复将他困死。
谢梓寒你醒醒——
别喊,好晕,好疼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铁链将他双手缚住,长枪穿破他的肩膀,木棍打向他的小腹,钢锤直接划破他的后背。
他跪倒在地,却眼睁睁看着伤口在眼前溃烂,裂开,涌出黑色的血液。
诡异的花开在四周,从中涌出的蠕虫向他涌来,他仰头试图挣脱,却只感到天旋地转中就他一人被戏弄。
快呼吸不了了,有只手仿佛要将他拖进地狱。
谢梓寒——
神经深处的某根细弦断裂。
“独狼!”
谢梓寒猛的睁开眼。
墨子渊满是泥垢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与他对视的一瞬,小家伙苍白的嘴角向上微扬,下一瞬便将他抱紧。
小家伙脸上的泥浆有些许干涸,好似还夹着的那些血色,斑驳在他脸上。
脏兮兮的狼崽。
谢梓寒刚想出声
只觉得脖颈处滑入滚烫的液体
他怔住了
墨子渊在发抖
那人声音颤抖尤若丝线
“你终于醒了。”
谢梓寒本能的伸出手想去抱他
却在刚抬手时被那人一把握住,墨子渊动作很轻,带着掩饰不住的小心翼翼。
“还有哪儿疼。”
墨子渊握住他的手,直直的盯着他
“早不疼了。”谢梓寒想逗逗他:“倒是你脸都哭都花了。”
谢梓寒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哑到不成样子了,就说这几个字,喉咙便已干哑的有些发疼。
“不要紧。” 墨子渊冲他笑笑,将枕头垫好,搂住他的腰轻轻扶起,将他靠在上面后起身倒水。
谢梓寒视线随着他移动,墨子渊平静的不像话,他忍不住先一步开口解释:“我伤的不严重,就是淋了雨才……”
“嘘,我都知道。”墨子渊柔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谢梓寒低头喝水,他觉得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为什么,若非触感真实,他定会认为现在还在梦里。
谢梓寒将那一杯水饮下,想开口再说点儿什么: “我……”
墨子渊将手轻覆在他唇上:“你声音哑的厉害,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墨子渊越平静,谢梓寒心里越不安
他拉过墨子渊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写字
你生气了。
“怎么会。”墨子渊目色极其温柔,他抬手轻抚谢梓寒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热使他心中的焦灼好受了些:“你醒了就好。”
谢梓寒拉住他的手想再写点儿什么,却被墨子渊另只手轻轻按住:“乖。”
谢梓寒任由墨子渊将他的手盖到被子下面。
“我去找老师再来给你检查检查。”
谢梓寒麻木的盯着墨子渊。
墨子渊脸上脏兮兮的,看向他时眼睛依旧有亮光,笑的依旧好看。
墨子渊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谢梓寒这才眨了眨眼
“等我洗干净。”墨子渊随意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轻声调侃一句:“回来你再继续看。”
他倒退着离开房间,关门时还不忘冲他挑挑眉。
谢梓寒闭上眼,是我想多了吗。
顾池来的很快,只不过来的就他一人。
“他的伤没事儿了。”接触到谢梓寒的眼神,都不用他开口,顾池便解释道:“我让他去洗漱了。”
谢梓寒看了眼门口,才轻声开口:“他不对劲。”
“听你喉咙哑的,别说话了。”顾池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才慢慢解释道:“你那日高烧昏,我带你回来时雨势太大,马车根本上不了山。”
“雨太大,下雨信号弹又发不出去。” 顾池也很无奈:“这段时间又是非常时期,弟子们几乎都在出外勤,没出外勤的下大雨也早收工了。”
“我只有打伞把你背上来,但那个时候已经夜色昏暗,山路又太滑,我眼睛你也知道,哪怕再小心,临近山门时还是摔了一跤把你甩了出去。”
“就是这个时候他回来了,直接把你抱起往里面冲。”顾池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当他把你放在床上时,他自己身上已经被染红了,当然不全是血,多是雨水混在里面。”
“你家狼崽直接杀红了眼,两只眼睛红的跟番茄似的,却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哽咽着问你的情况。”顾池回忆着:“我没全告诉他,只大致说了一下,但他看着自己身上一片红,哆哆嗦嗦半天没再开口,走到床边想将你衣服脱下,却连手指都在颤。”
“我帮你换衣服时,他视线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样子,他自己伤口中毒淋了雨,也在发低烧,我说给他针灸排毒,他不肯,让他去休息不肯,让他吃饭他给我来一句吃了药,如果不是我跟他说,他有伤,你也不会好,他才不会让我管。”
顾池:“执意要守你,结果到后半夜你突然发烧,他想把你抱起来,但碰到你伤口你就开始哆嗦,急忙把我喊来,发现你身上伤口几乎都在发炎。”
“一晚上在给你打水换药,早上我本想让他去看药,休息一下,他都不肯走。”顾池示意他水别端着,喝:“我跟他说一身泥巴会让你反复感染他这才换了身衣服回来,我把药端过来让他喂,结果你怎么都喝不下去,一喝就咳嗽,一咳就拉着伤口重新把伤口崩开。”
“一开始你是一点都喝不进去,把他急疯了,后来是他蹲在你旁边小声哭着哄着,才能一点点喂,喂粥就更麻烦了。”顾池长叹了一口气:“我让他去休息他也不肯,整整两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就那么直盯盯的趴在你床边,我估摸着他现在这反应……是真被吓着了,怕了。”
谢梓寒听完,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
顾池没待一会儿墨子渊便回来了,脸洗干净了,手上还端着热腾腾的粥和药。
顾池自然不会打扰他们两个独处,告诉他谢梓寒目前的身体情况后,找了个借口就溜走了。
“这两日还是先吃清淡些。”墨子渊坐在床边,替他吹散勺中粥的热气,才递到他唇边:“小心烫。”
谢梓寒想起他的伤,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但话到唇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碗米粥很快见底,墨子渊神色显得比刚才开心些:“再喝点吧。”
谢梓寒摇头
墨子渊也不逼他:“喝粥饿的快,我新煮熬了一锅粥在厨房已经熬上了,到时候想喝,让他们给你乘就行。”
谢梓寒敏锐捕捉他话中的意思.:“你又要回去了?”
墨子渊用手帕擦他嘴角残留的米粥:“嗯。”
谢梓寒握住他的手腕:“如果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回去呢。”
墨子渊感觉到谢梓寒握自己的力道再加重,他轻声哄道:“你伤还没好,不适合乱跑。”
虽是拒绝,却溢出关心。
谢梓寒盯着他,试图从他那淡定的神色上找出半丝他期盼的情绪。
一无所获后他沉默良久才看向窗外:“亥时了,明早再走吧。”
墨子渊看的出他情绪的不对劲,今晚便回去那句话硬生生遏在喉咙里,他转身去端药:“好。”
谢梓寒夺过墨子渊手中的碗,将药水一饮而尽,他拍拍里面:“睡进来。”
墨子渊失笑:“一会儿压着……”
谢梓寒打断他,再次重复:“睡进来。”
“好。”墨子渊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接着躺到里侧,轻轻将谢梓寒抱来平躺着,运功熄灭蜡烛:“睡吧。”
房间内顿时寂静,只剩彼此呼吸。
墨子渊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他
他几乎发疯的想把这人留在身边,但是不行。
他原以为他越强,谢梓寒在他身边会越安全,可如今看来,他越强主上受到的伤越多。
这次亲眼见到这人浑身是血的模样,墨子渊怕了。
作为夜阁的杀手,作为上过战场的将士,尸体对他而言也屡见不鲜,可他真的怕再这样下去,下一个躺在他面前的会是谢梓寒。
仅仅光想想他就会惊出冷汗。
林狱那日的话语是无意,却也点醒了他。
这场棋局中,他是执棋者。
可布局时,却一直让自己的爱人在前面厮杀,只因为他很强,他愿意,他能让自己安心。
他忘了,他会很疼。
他以为细水长流,能够让自己储蓄更多的势力,从而完全控制胜算,可他居然忽略了。
一直承担伤害的不是他自己。
既然此,这棋也没有再下的道理。
他在黑夜中描摹谢梓寒的轮廓,试图将他刻进血肉。
等等——权利。
他是何时对权利有了奢求?
不,墨子渊瞳孔微睁,他从未有过。
从一开始想要权利是为了自保,到后来不得不收揽势力与之对抗,这一切明明都不是他所想。
他从来没奢求过什么太子之位,从来没奢求过权力,如果让他选择,他甚至不愿回到宫中。
从始至终,他忽略的事情浮现眼前。
危险是有人布局,待他踩入深渊,发现四周布满荆棘,此刻在给予一条明路,让他不得不往上走。
最后退无可退,只能面对所有。
可是他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明明已经被逐出局,为何要再次踏入?将他推出再拉回,都是有人算计好的。
墨子渊觉得指尖开始发凉,十二岁那年他离开棋局。
却在有了挂念时,被迫斩断,重回棋局,难道说当年让他离开的也是……
墨子渊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那双无时无刻窥探着他的眼睛,好像就伴随左右。
回宫后一次又一次找他,明知他会拒绝,却依旧锲而不舍,表面想要合作,实则是在逼他在众多道路中选择一条快速前进。
犹如被困荒漠……不知会遭遇什么,只能拼命搜寻能活命之物。
他不在朝中六年,那人却毫无动静,直到他重回朝堂才开始逐步逼近,这是在迫使他再次建立属于自己的局面。
他一直都在被动着强大。
掌棋的从来不是他自己,他一直都生活在别人的棋局里。
墨子渊思绪飘远,直到自己停在半空的手被一只更加温暖的手抓住。
那只手将他牵回被窝里,熟练的搭在自己身上。
谢梓寒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这次,怎么不占我便宜了。”
墨子渊不想让他看出端倪,便轻轻移动,用手在他身上抚摸:“这不是怕碰到你伤口吗,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是哪里难受吗。”
“你不是也没睡吗。”谢梓寒反问:“是哪里难受吗。”
“哪有。”墨子渊将脸埋在枕头上,被子下的手却依旧在轻轻抚摸。
八道,轻轻拂过就能引发他身体战栗的伤口就有八道,墨子渊心中一阵酸楚,眼前的枕头好像也有些湿润了。
他另一只手只能拽紧拳头,强行压下异样,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我快睡着了。”
“不用来试探我的伤口。”谢梓寒抓住他在被子里的那只手:“你心都不在占便宜上。”
墨子渊的声音透过枕头穿出,显得有些闷闷的:“哪有。”
“狼崽。”谢梓寒想侧过身看他,哪怕只能感觉到一个轮廓也觉得心安:“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你别怕。”
你别怕
分明是安慰的话语,却让墨子渊紧紧将脸埋进枕头。
他努力咬紧下唇,终是没开口。
怎么可能不怕……
“狼崽,别生我气。”谢梓寒低哑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尤为孤寂:“我答应你,不会再这样冲动了,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对你说过我爱你,所以做什么我都是自愿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房间里依旧没有回应。
“睡着了吗。”谢梓寒感觉身边人越发的颤抖,便在被窝里与他十指相扣,半晌后才再次开口:“那好梦,梦里也要听见,我爱你。”
话音落下,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墨子渊眼中是从未袒露的决绝。
我的爱人从始至终不在意我是否强大,只要是我,他都会挡在我身前,他只希望我安好,所有期盼能如愿。
可如今他为我受的伤,却成了别人算盘中使我强大的催化剂。
他侧过头,在谢梓寒额上落下一吻
我知道下步棋该怎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