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林间总是会笼罩着一层薄雾,这是静谧的时间,但阳光总会渗透其中,搅乱片刻的安宁,同时也会唤醒沉睡的生命,带来新的生机。
谢梓寒不知昨夜是何时入睡的。
只当清晨的鸟鸣冲出山林,他便立刻睁开了眼睛,紧握着的热源已经消失,伸手摸向身旁,已然冰凉。
这次,他们连道别都没有。
顾池特意起了大早,推开他房门时,谢梓寒已坐在窗边,独自望向天边。
“太子也好,独狼也好,他有自己的考量。”顾池替谢梓寒倒了杯水,是温的:“但不管什么身份,你永远是他的第一位。”
“嗯。”谢梓寒接过水杯,问道:“门中空闲的弟子,适合收集情报的还有多少人。”
顾池:“大概还有十几人,你想干嘛?”
“给他们下任务。”谢梓寒当杯中的水喝下:“他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干预,但我也要看着才安心。”
……
不知是何缘故,李絮荷近日觉得身体轻松了些,自己也不似前些时日那么疲惫。
甚至除了药水,她还能少量吃下一些点心,偶尔下床走几步。
是长期服用身体已经能扛下这些药了吗。
李絮荷靠坐在床上,抚摸着肚子的手轻颤了颤。
还是说,毒都到你身上了。
李絮荷苦笑一声,认命般的闭上双眸。
乖孩子再忍忍,为娘还要靠你重新赢回你父皇的目光。
“娘娘。”翠荷来到她身旁蹲下:“奴婢瞧着今儿天不错,奴婢扶您去外面晒晒太阳吧。”
李絮荷睁开眼将手递了过去:“也好。”
翠荷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只听李絮荷问道:“太子这两日可有什么动向。”
翠荷如时回答:“太子殿下这几日照例去凤仪宫请安,之后便回了东宫,奴婢倒是没怎么听说殿下有引人注目的举动,想来是这次被皇上冤枉,心中难受选择在宫中静养吧。”
李絮荷自从稍微有点精神后,便分散了精力关注朝堂,自然得知前边疆一事皇上的裁决。
她听闻此言笑了笑: “父亲大人教导过,不论是谁,不分对错折辱护国将士都该死。”
“太子这次虽被冤枉,但依旧得利。”李絮荷扶着石桌坐到石凳上:“想来皇上如今对他更是愧疚稀罕了。”
“娘娘您别担心。”翠荷出言安慰:“等您孩子出世皇上一定会更加喜爱,您瞧瞧现在皇上都给您送来好多珍贵补品,有一株还是南疆上供百年级别,千金难求的。”
“东西在名贵也抵不上人,皇上又不来瞧本宫。”她轻抚自己的小腹:“这孩子,出生后也不知能不能多得皇上两眼。”
“算了。”李絮荷让翠莲将自己扶起:“进屋吧,这烈日晒的本宫头疼。”
“是。”
李絮荷刚进屋片刻,守在外面的婢女便匆忙来报:“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李絮荷与翠荷对视一眼
“太子来做什么。”
婢女回道:“殿下未有明说,只是说有很重要的事告知娘娘。”
翠荷小声道:“太子殿下来后宫往往只看皇后娘娘,如今朝中无事殿下来找您,想必是有其他要事。”
李絮荷点点头:“将太子请进来。”
墨子渊被婢女领进屋内
李絮荷便要站起身,墨子渊在她行礼前开口:“贵妃娘娘不必多礼,您如今怀有身孕,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
李絮荷并未推脱,翠荷搬来木椅,她淡然一笑.:“多谢殿下,殿下请坐。”
墨子渊落座后看着贵妃:“娘娘的气色,貌似好了不少。”
“多谢殿下关心。”李絮荷没有与他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殿下今日来本宫这里,是有何要事?”
墨子渊环顾周围:“既是要事,自然得注意。”
李絮荷会意,抬手便让婢女们退了出去:“如此,殿下可放心了。”
墨子渊并未开口,只是将视线移到她身旁站着的翠荷身上。
李絮荷握住翠荷的手:“这是本宫贴身侍女,自幼在本宫身边长大,殿下尽可放心。”
翠荷上前一步替墨子渊添茶:“殿下放心,奴婢懂得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既然如此,那本王便有话直说了。”墨子渊视线微微往下:“娘娘,您胎像有异样。”
李絮荷只觉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半身开始发凉,她瞬间收敛起笑容:“殿下这是何意。”
墨子渊:“娘娘先莫要生气,本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李絮荷不自觉将手搭在小腹上,语气极为淡漠疏离:“本宫记得曾请殿下来替本宫诊脉,当时殿下对本宫说的是自身学艺不精,如今几月不见,殿下怎忽的看出本宫胎相有异。”
墨子渊神色自然,平淡分析:“娘娘六月怀胎却堪比寻常十月孕妇,四肢无力,神色疲惫常晕眩,食不下咽。”
翠荷对墨子渊行礼:“殿下,恕奴婢直言,您说这些症状寻常孕妇都会有,至于怀胎,说不准娘娘怀的是龙凤胎,胎像自然会大些。”
“娘娘先听本王说完。”墨子渊:“本王刚刚说的只是最基本的,娘娘最严重的症状应当是,肌骨消瘦肚大泛青,胎纹满布常精神迷茫且时而身不由己。”
李絮荷听着,手掌不自觉边越握越紧,直至指甲戳破,疼痛才让她回过神,她冷笑一声:“本宫是皇上的妃子,殿下哪怕身为储君,有些话您也过于冒昧了。”
“娘娘说的对。”墨子渊:“娘娘的身体状况,若用太子的身份议论太过越矩,但医者的身份却可以。”
李絮荷神色已冷到极致:“殿下自称医术不精,却时隔许久,仅凭肉眼观看,便对本宫身体评头论足,恕本宫直言,实在太过离谱。”
“说来惭愧,本王拜江湖鬼医为师,却不善医术。”墨子渊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擅蛊毒。”
“什么!”
李絮荷闻听此言几乎是控制不住的站起身体。
一旁翠荷赶忙将她扶住:“娘娘您小心!”
“无碍。”李絮荷只觉得抚摸小腹的手都在颤抖:“殿下的意思是,本宫被人下了蛊毒。”
墨子渊淡然一笑:“正是如此,本王擅长蛊毒之术,可助娘娘解毒。”
李絮荷愣愣的看到了墨子渊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太子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本宫便与殿下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墨子渊:“娘娘请。”
李絮荷仿佛能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本宫自认为是一个公私分得清的人,但殿下今日之举,本宫实属不理解。”
“本宫父亲为一朝忠臣,却在殿下您和别人的联合下让他身后名誉尽毁,然后您身受重伤,皇上又几乎将宫中所有的太医都派去了您那里,使本宫疼痛难耐,却无太医可看。”
“又在几月前,您对本宫说医术您学艺不精,本宫便与您在宫中几乎毫无交集了,如今您又再次前来,凭肉眼越矩本宫,更在本宫还差几月临盆之时告诉本宫,本宫被人下了蛊毒之术,您让本宫如何相信?”
墨子渊神色未变,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娘娘,您不是完全无法接触朝堂,镇北侯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自己名誉受损,您应该知道。”
“还有本王受伤,太医来调理一事,这本王确实不知娘娘在宫中的处境,这是本王的不是。”
“至于几月前来看娘娘为何说学艺不精,刚刚已经向娘娘解释过,本王医术确实不如蛊毒,今日前来也是在太医院替母亲抓药时,偶然窥得娘娘药方,惊觉不对,便想着来看看娘娘,这才发现的此等隐患。”
李絮荷笑的凄凉:“本宫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本宫比旁人清楚,他深受冤屈,太子殿下作为储君却不继续探究便潦草结案,这实在让本宫和父亲是心腹之人心寒。”
“罢了。”见墨子渊沉默不语,她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事情已然过去,本宫已无力改变,那既然殿下说本宫身中蛊毒,那本宫请问殿下,此图何解。”
“蛊已入胎,打蛊滑胎。”
墨子渊嘴唇上下一碰,说出的话语让李絮荷不禁仰头嗤笑:“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本宫身体自太医院人手不足开始,便一直是由皇上亲派国师调理,您如今说本宫深受蛊毒,是在怀疑谁下的毒,国师或者皇上?”
“再者有没有可能是谁,眼见本宫快到了生产之际。”李絮荷看着墨子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便不想让孩子留下。”
对上她怨恨的视线,墨子渊并未闪躲:“娘娘,本王只能看出您中毒已深,至于下毒之人是谁,本王自然不得而知也不敢随意猜测,您的症状是否是我说的情况,您应当最为清楚。”
“至于娘娘最担心的,本王只想对娘娘说一句大可不必担心,毫无威胁之人,本王是不会多此一举。 ”
李絮荷此刻已脸色惨白,胃中翻腾的酸水随着她情绪波动,仿佛全部涌上心头。
“娘娘既然身体不适,那本王便不过多打扰。”墨子渊仿佛将她内心窥探:“但本王还是想问问娘娘,镇北侯一事,您是真真切切相信镇北侯无辜还是只借此理由与某人站在同一条线上,彼此助力。”
“娘娘不必回答,答案在您心中就好,只是本王很不解,在这权力地位争夺的大道上,您当真相信,有人会无条件放弃自身利益助你吗。”
“本王话已至此,本王告退。”
墨子渊话音落下,仿佛并未察觉她的不适,起身毫不留恋的离去。
翠荷赶忙将手帕塞到李絮荷手中,一边手举木盆递到她面前,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娘娘您千万别气坏了身材。”
李絮荷不住的干呕,却也尽全力将手砸在桌上:“呕——太子,他究竟要怎样!”
“哦?太子殿下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伴随一阵浓郁的药香传来,李絮荷的不适好似瞬间缓解,她抬起头,只见容彦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
“贵妃娘娘,微臣有礼了。”
“国师大人。”李絮荷看着他手中的碗,几乎狼狈祈求:“这是本宫的药吗。”
“正是。”容彦将药碗递到她面前:“娘娘喝药吧。”
李絮荷点头接过,不顾药水温烫便直直饮下。
翠荷看着贵妃饥渴的模样,替她轻拍后背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道,却并未说些什么。
一碗汤药下肚,所有的不适化解。
李絮荷长舒一口气:“多谢国师。”
“微臣职责所在。”容彦行礼后,方才开口问道:“刚刚微臣前来,不小心在门口听到娘娘好似在谈论太子殿下,微臣能否问问这是发生了什么?”
李絮荷淡笑,掩去关于镇北侯的交谈,只将太子说她身中蛊毒要治疗便只能流掉孩子一事与容彦诉说。
容彦:“您信太子吗。”
“国师这说的什么话?”李絮荷似有些不满:“本宫这段时日一直是由国师调理身体,哪怕国师深受重伤,也是由您的弟子为本宫调理。这期间本宫怎会中毒?若本宫信了,不就等于相信了您或者是皇上不想留本宫的孩子吗。这怎么可能。”
容彦淡笑:“微臣只奉皇上之命为娘娘调理身体,保住龙胎,至于旁人猜忌,微臣毫不在意。”
“国师海量。”李絮荷轻抚着小腹:“只是本宫确实想不通,太子为何会突然如此,本宫的孩子难不成对他有了威胁?”
容彦思虑半晌才开口:“是也不是。”
“还请国师直言。”
容彦:“边疆战士受辱一事,想必娘娘已有耳闻。”
“自然。”李絮荷:“可这件事对太子不是只有利而无害吗?”
“娘娘您错了,就是因为这件事,太子才慌了。”容彦:“这件事本该由御林军慢慢调查处理,可太子由于忙于即将到来的江湖中事,急于出宫,便直接去恳求皇上,皇上一直对太子都有亏欠,如今便只能提前结案下旨。”
李絮荷:“皇上怎会做出如此之事,若错冤好人,那如何评将心?”
容彦:“皇上对殿下的亏欠您也是知道的,如今殿下几次三番开口,皇上也有难处……”
李絮荷:“您的意思是说太子不仅因为这件事没有让皇上愧疚,反而让皇上对他多了些不满。”
容彦:“微臣不敢妄言,只是毕竟国事当前太子却心系江湖之事,忘了自己本分所在。”
“难怪,太子要编出此等话语来蒙骗本宫。”李絮荷咬牙:“他恐怕是想借此让本宫失去孩子,却又对他心存感激,好让父亲在朝中的旧部支持于他,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
容彦:“储君圣意,微臣不敢揣测。”
“不行。”李絮荷摇头:“本宫要去找皇上禀明此事。”
容彦好心提醒:“皇上会相吗?”
“不管皇上信不信,本宫都要去。”李絮荷:“本宫只有这一个孩子了,本宫不能用他的安危做赌注。”
容彦向她伸出手:“既然娘娘心意已决,那便让本座再替娘娘把脉,以确保娘娘的身体状况。”
“多谢国师。”
李絮荷瞧见容彦慢慢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禁一颤:“敢问国师,龙胎可有异?”
“是。”容彦:“但好在发现及时。”
“什么意思?”
容彦:“本座今日来替娘娘号脉,其实还有一件事,那便是本座的人无意间发现娘娘的贴身侍女翠莲,与太子的人有接触。”
“如今替娘娘把脉后才敢确定,她真的减少了您用药分量,才娘娘这几日身体变轻,这是龙胎阳气不足的原因。”
李絮荷瞪大双眸:“翠莲怎么可能……她跟随本宫那么多年。”
“知人知面不知心,明枪齐发也可能只是为暗箭铺路罢了。”容彦注意着她的神色,温和的宽慰:“本座也只是适当提醒,毕竟是您的人,本座不会干预。”
“怎么可能……”李絮荷几乎失神的瘫坐在木椅上,她拉住翠荷的手:“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容彦:“娘娘别伤心,本座就是担心您心中难受,今日特意将王管家从宫外请了回来,有熟悉之人陪您聊聊,心中也会好受许多。”
“王管家来了?”李絮荷回过神:“他在哪儿。”
容彦起身行礼:“微臣现在将他找来,娘娘稍等。”
“有劳国师。”
李絮荷见他离去,便闭眼靠在椅子上,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翠荷,你去将翠莲调去其他宫中,再不许靠近本宫身旁,以后熬药之事你全权负责,再不许旁人干预。”
翠荷:“娘娘……”
“这是命令。”
“是。”
李絮荷声音极小,却依旧让不远处的容彦听了清楚,他满意一笑
“殿下,还是太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