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宣与金娘说了一些悄悄话,然后回到了自己的茅屋里。
在整个营地中,除了李家因为去县城买粮,顺便购买了一顶帐篷外,其他大多数人都居住在破烂的茅草屋里。
这种茅屋,只要稍微下一点雨,只怕马上就会被淋成落汤鸡,所幸现在是历史上千年一遇的小冰河时期,不仅气候寒冷,还常年多旱少雨。
刘宣将自己看上去雄壮的身躯裹在毛毡里,尽量遮挡着深秋的寒意,尽管有了金娘安慰,刘宣还是有些心乱如麻,见确实没有睡意,刘宣走出了茅屋,决定出去转一转,透透气。
在刘宣这个营地中,凡是骨干,都会被安排在夜间查哨,今日查哨的就是赵鲁。
刘宣刚刚走出了茅屋,却见赵鲁正在查哨,刘宣招了招手,随便坐在泥土之上,低声说道:“赵兄弟,我们俩虽然相识的时间不短,为何我却从没有听你谈起过家人亲眷。”
赵鲁双眼微红,看了看刘宣一眼,狠狠的将拳头砸在地上,开口骂道:“今年大旱,官府催科过甚,打下的一点粮食全部换成银钱交税,到了秋天,我家已经粮尽,只好靠吃树皮野菜度日,眼见天气转寒,我的父母亲都已年迈,身子骨也不好,没熬几天,这就去了。”
刘宣见说到赵鲁的伤心事,于是转移了话题说道:“我见你年岁不大,却在流民中颇有威望,这是为何。”
赵鲁长叹一声说道:“我们赵家,虽然穷困,但是却人丁兴旺,仅仅我父亲一辈,就有嫡亲兄弟五人,整个赵家的男丁加起来,不少于五十条汉子。”
“另外一点就是,我的两位叔父,早年间带头抗税,失手打死了税吏,我家也因此得到了乡邻的尊敬。”
刘宣轻轻拍了拍赵鲁的肩膀,开口答道:“如今这个世道,贪官横行,太监霸道,士绅豪强仿佛吃人的饿狼,良民百姓早已经活不下去,哪里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大部分的百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成为流民,不想变成强盗,更不想杀官造反。如果不是世道逼迫,你也许还在延长县种田,而我也许在榆林城经商。”
对于这种沉重伤感的话题,两人全部不想多说,二人随意交谈了一番,刘宣感到有些困倦之时,就告辞而去。
这一次回来,刘宣却很快入睡,第二天一大早,刘宣早早的起床,将众人全部聚在校场之上。
刘宣站在高处,大声喊道:“今日早早的将大家叫醒,却有两件事宣布,第一件,就是今日粮食已尽,哪怕节省食用,也仅仅能够多支持一两天。”
“如今整个延长县内,除了县城外,只有董家堡还有粮食,大家如果没有粮食,就只能活活饿死,即便我们杀死骡马吃肉,又能苟延残喘几天。”
“老子今日已经决定进攻董家堡,你们不要以为董家堡人多势众,董家奴仆凶狠霸道就十分害怕,上一次下山虎等人偷袭董家堡,身边只有二十多个饥民,却杀散了董家二百多个家丁族人。”
“只要大家伙不怕死,敢于拼命,董家堡的家丁也全是乌合之众,况且大伙儿早已经一无所有,身上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失去,只要打进董家堡,就能吃董老爷家的白米饭,睡董老爷家的小脚娘们。”
刘宣的一番话,将这些流民说的热血沸腾,众人面红耳赤,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叫嚷着‘跟随刘大王,攻破董家堡,吃白米饭,睡董家娘们’的口号。
刘宣见已经调动起了众人的情绪,接着说道:“今天即是出兵之日,也是老子定亲之时,老子今日要与李家娘子定亲,决定犒赏三军,杀牛吃肉,大伙儿吃跑了牛肉,就一同去董家堡吃白米饭。”
众人听到刘宣要杀牛吃肉,顿时欢声如雷,仿佛过年过节一般高兴,对于这些陕北流民来说,只要能吃一顿牛肉,就不缺乏卖命之人。
等大家杀了肥牛,吃的酒足饭饱,刘宣拍了拍李金娘的小手,开口说道:“等我攻破了董家堡,一定为你找一些金银首饰,说什么也不会委屈了你自己。”
刘宣兵分三路,自己率领主力战兵一百人沿着小路悄悄的前往董家堡。
李旭升,陈铁牛二人率领刘宣的亲兵,骑上骡马,牲畜尾巴上绑上树枝,大张旗鼓的朝着县城而去。
李昭云带着老弱,随着主力的脚步,慢慢的朝董家堡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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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升胆大心细,陈铁牛熟悉官军,两人一路配合,弄得烟尘滚滚,一路上遇到的流民百姓,全被他们裹挟而去。
马头岭,董家堡,延长县仿佛一个三角形,其中马头岭去延长县道路最远,马头岭到董家堡路程最近。
马头岭距离县城足有四十里,比董家堡还要远上许多,李陈二从早上出发,直到傍晚黄昏,人才赶到延长县城。
这一路上,二人大张声势,到了县城门口之时,已经裹挟了饥民三百余人。
延长县的青壮百姓眼见流贼到来,纷纷登上城头,手里面拿着简单的武器,准备保护家乡,与流贼拼命。
李旭升趁着天明,快马上前几步,张弓搭箭,射杀一名守城军丁,然后开口大叫道:“城中的百姓听好,咱们本是乡里乡亲,我也不想让大伙儿受兵戈之苦。”
“如今这世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以无立锥之地,这几年来,大伙儿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苦,但是富豪士绅的田土却越来越多,银钱越来越广,大家为了交纳赋税,只好变卖田土,更有甚者还要卖儿卖女。”
“今年秋天,田中几乎颗粒无收,朝廷既不赈济,还要加派三饷,父母老幼皆冻饿而死,我过江龙替天行道,只杀贪官,不伤百姓,只要大家不拼死抵抗,等打开了县城,老子一定开仓放粮,城中的金银钱财任你们取之。”
延长县的兵丁,几乎全部去了董家堡,只留下了一个小旗三十多人,这三十人中,城门老邓的一队军丁还被刘宣三人杀伤不少,剩下的也四处逃散。
只依靠这二十多个军丁,怎么也不可能守住延长县,除了这些士兵之外,还有三班捕快四十余人,县城中大户人家的家丁奴仆二百余人,剩下的大部分青壮,都是延长县的普通百姓。
延长县令张云柯随顾世虎去了董家堡,县中最大的官就是县丞周琛,周琛本是江南人士,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没想到却耗尽了科场运气,连续六试不第,白白浪费了二十年光阴,眼见年纪渐长,记忆力衰退,已经不可能高中进士,才到吏部挂名报备,做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官。
从万历末年萨尔浒之战过后,不少溃逃的边兵逃入延绥之地,纷纷沦为盗匪,陕北的治安就一直混乱不堪,去年王二斩杀县令张耀彩,更让陕北的情况雪上加霜。
加上陕北是有名的穷困之地,民风也非常彪悍,在这里当地方官,也一向被各级官员视为畏途。
延长县的县丞空缺多年,几乎六七年没有人上任,也只有周琛这个读书读傻了,有些不通事物的倒霉蛋,才会高高兴兴来这里上任。
所幸延长县令张云柯也是举人出身,在官场上低人一等,两人同病相怜,张云柯也从不为难周县丞,反而对这个迂腐的周县丞多有照拂。
如今延长县,除了县丞周琛外,主薄空缺,只有典吏吴鹏在旁,吴鹏见周琛慌了手脚,开口说道:“县丞大人,小吏见流贼人数不多,只有二三百人,我县有壮丁两千,不如出城而战,一定能击溃贼人。”
周琛没有主见,只好让吴鹏做主,直到回到县衙时,才派出了三个衙役去董家堡报信。
吴鹏自信满满,自认为人多势众,他通过捕快衙役,挨家挨户征集壮丁,一时间竟然征集到一千多人。
这些人既没有经过训练,也没有任何动员,乱哄哄的出了县城,向李旭升等人杀来。
眼见敌人人数众多,陈铁牛心中惧怕,悄悄地向李旭升说道:“小李哥,敌人势大,不如先避一避锋芒。”
李旭升脑筋不住的旋转,终于想起刘宣与他说起齐国田单使用火牛阵,大破燕军,收服七十余城的故事。1
李旭升于是心生一计,打马而归,吩咐众人,将九头肥牛列于阵前,牛头之上绑上长矛,对准了乱哄哄的敌人,将所有的牛尾裹上衣服,点起火把,让十几个骑着骡马的精兵藏在后面。
李旭升在牛尾巴上点上了火,奋力一打牛臀,牛尾巴一烧着,九头牛被烧得牛性子发作起来,朝着县城方向猛冲过去。
李旭升组织了亲兵队拿着大刀长矛,紧跟着火牛队冲杀上去。后面,跟着几百饥民,拿着农具,木棍,锅碗瓢盆,奋力向前方冲来,一时间,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夹杂着马蹄声、牛嚎声。
火牛力大疯狂,连续踩踏捅死三十多个青壮,许多青壮吓得腿脚酸软,不由得向后溃退,他们既没有队形,也没有组织,只能四处乱跑,互相踩踏,出城的壮丁多有被踩踏而死。
李旭升脸上一喜,正要趁着城门混乱,丁壮自相踩踏之际,趁机攻破县城,只见城门却早已经关闭。
原来,县中的捕快衙役都在后面压阵,眼见情况不对,见机回到城中,连忙关上了城门。
李旭升见城外的百姓非常可怜,不想多做杀戮,于是将这些本地百姓一一收编。
注释1:火牛阵,战国齐将田单发明的战术。燕昭王时,燕将乐毅破齐,田单坚守即墨(今山东平度)。前279年,燕惠王即位。田单向燕军诈降,使之麻痹,又于夜间用牛千余头,牛角上缚上兵刃,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猛冲燕军,并以五千勇士随后冲杀,大败燕军,杀死骑劫。田单乘胜连克七十余城。
除了田单之外,相传王玄策,汉尼拔也使用过火牛阵,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很靠谱,国共内战之时,两方都使用过火牛阵,却以失败而告终,不过李旭升手中的牛很少,比较容易管理,应该更容易成功。
况且古代一般乌合之众,承受伤亡的能力很低,一旦超过百分之五,很容易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