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峥鸣俊挺如松的身躯晃动了一下,垂在两腿间的双手紧握起来,手背上的血管凸起,要爆裂般。
对于赫连祁的问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容嫣在想这跪着的人真是皇上啊,但不是赫连墨,是改朝换代了,其他人当了皇帝吗?
一方面容嫣觉得赫连墨不是皇帝了挺好,她和赫连墨见过几次面,赫连墨每次都说要她入宫,当他的妃子。
可她不喜欢赫连墨,她不愿意,所以现在皇帝不是赫连墨了,她当然开心。
一方面容嫣在想,刚刚她打了皇帝,虽然现在皇帝没找她的麻烦,但就怕秋后算账,牵扯到她整个容家,这怎么办?
容嫣求助地看着月鸢,月鸢让她打的,月鸢好像是皇上的亲生母亲,是太后,应该能保住她吧?
但是等一下,月鸢如果是太后的话,那月鸢和她弟弟不是不可能成亲了吗?
容嫣看向容峥鸣,一时脑子里想了太多,简直是一团麻。
这时月鸢走了过来,忽然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容嫣怔愣。
“嫣儿……”月鸢在这一刻终于哭出来,她早就想和赫连祁、容嫣等人相认了。
但当时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只想让赫连祁从苗疆带回她的尸体,让赫连祁和容嫣以为她早就死了,不让自己死在他们面前,再增加一次他们的悲痛。
她想在临死前做很多事,扮演着苗疆圣女月鸢,跟着萧南惜来到大祁,杀了觊觎她的萧国将军和其使团,以及害赫连祁和容嫣的萧南惜,还挑起了大祁和萧国的战争,为她自己复仇。
初婵一直在配合她,没有被下失忆蛊,也会说话。
她把赫连祁和容嫣引去了苗疆,一路跟着他们,尽她所能帮他们。
她做这些最大的目的是想让赫连祁和容嫣解除误会,眼看着两人就要冰释前嫌了。
但,赫连祁却为了除邪祟,而跟江箬瑄搅和在一起,伤害了容嫣,让她安排两人复合的计划功亏一篑。
她当时恼极了赫连祁,即便现在知道了真相,她也恼赫连祁剑走偏锋一意孤行,从而酿下了种种悲剧苦果。
而现在,她跟赫连祁相认了,却不能和失忆的容嫣相认。
容嫣不记得赫连祁,那也不要记起她了。
因为她是赫连祁的母亲,容嫣要彻底跟赫连祁了断,自然也不能再跟她有瓜葛了。
此刻,她在跟容嫣告别。
这是永别,怕是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月鸢久久地抱着容嫣,什么都没说,只喊了一声嫣儿。
她的脸埋在容嫣的肩上,手抚着容嫣的背,情绪崩溃,失声痛哭。
容嫣不明所以,不过也被月鸢感染得掉了泪。
月鸢听到她的哭泣,顾及着她患有心疾,还怀着孕,终于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月鸢给容嫣擦着眼泪,抚摸着容嫣的脸,视线模糊地看了容嫣很长时间。
她才用力闭上眼,嗓音嘶哑颤抖地说:“嫣儿和司徒大夫回院子里玩吧,我有几句话单独跟容指挥使说。”
“好。”容嫣还没搞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关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这好像不是她能管得了的,只能担心地看了一眼容峥鸣,便推着司徒景行,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赫连祁等容嫣走远了,才从地上站起来,留了时间给月鸢和容峥鸣。
他在红色的中衣外套上外袍,遮住满身的伤痕,牵着初婵的手走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容峥鸣的世界已经崩塌了,面对着是赫连祁母后的月鸢,他只是看着人,说不出话来。
“容指挥使,对不起,当初我迫不得已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月鸢先开了口。
不过她身上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抛开了苗疆圣女的人设,恢复成了白洛薇。
她的确对不起容峥鸣。
可即便她一直都在拒绝容峥鸣,容峥鸣还是对她痴心不悔。
其实她没有资格怪儿子害了容嫣,她不是也祸害了容峥鸣吗?
那时在龙川县她就想,他们赫连家的人,先是赫连墨,然后是赫连祁,现在是她。
他们都伤害了容家人,他们赫连家亏欠了容家。
她恼儿子,自己也有罪,所以她心疼容嫣。
在亲生儿子和容嫣这个外人,他们两人之间,她偏向容嫣,想通过教训儿子来弥补容嫣。
可月鸢知道,她能弥补的,也只是那么一点。
容峥鸣眼里盛满泪水,摇着头,往后退了退,他喜欢的是谁?
是月鸢。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月鸢是白洛薇,他不会对月鸢动心的。
月鸢是祁惠帝的贵妃、苗疆王的王后、初婵和赫连祁的母后,他阿姐的前婆婆,他应该喊什么……这种种。
道德、伦理,哪怕白洛薇不是真正的白洛薇,她的身体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但她也是白洛薇,他们之间从年龄、身份各方面,隔得太多了。
容峥鸣想问月鸢一句,月鸢有没有喜欢过他,但没问出口。
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在得知她是白洛薇的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容峥鸣一步步往后退着,退到了门口,他蓦地转身,大步离去。
月鸢没有追上去,闭了闭眼,面上波澜不惊,无人知道她内心所想。
再睁开眼时,月鸢已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她用上了赫连祁给的易容蛊,转瞬就恢复了白洛薇的脸,继而向赫连祁为她准备的凤驾走过去。
她是赫连祁的母亲,这才应该是她的身份,皇太后才应该是她的位置。
再者,容嫣现在失忆了,跟她的儿子就这么分开了,死生不复相见也好。
可容嫣肚子里还怀着赫连祁的孩子,容嫣生得孩子,她得负责。
就算她已经管不了自己的儿子了,她也得管,不能让容家全族和容家军走上前世的悲剧,不能让赫连祁跟前世一样,和害他们全家的邪祟为伍,把江山送给邪祟之一的宋凝霜。
这往后,她得为自己还没出生的孙子筹谋、铺路,也要让容嫣和其一家能余生安稳。
她会在背后守护容嫣和其全族,这是她和儿子欠容家人的。
为此,她得跟赫连祁这个儿子斗智斗勇。
赫连祁出了月鸢的院子后,一路往外走着。
容府的人又跪了一地恭送他。
他身上有伤,缓步而行,看到来过很多次如同自己的家一样熟悉的容府,听到了一阵欢声笑语,是从一处院子里传来的。
赫连祁顿了一下,就如同多年前被容阔带入这府中,他的心魂都在不知觉中被吸引着,顺着那阵欢声笑语走过去。
这条路他走了很多次,因为那个时候他经常来找容嫣,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那个时候他千方百计,躲着容阔,想方设法进去这个院子找容嫣。
现在,时隔多年,赫连祁再次站在了容嫣的院子外,却没有了迈步进去的资格。
赫连祁伫立在院子外,听着容嫣的笑声,听了很久很久。
赫连祁渊渟岳峙,轩然霞举,仰着下巴,一头银发覆在背上,露出一张冰冷俊美的脸。
初冬的天气,他看到一棵腊梅树伸出墙外,树枝上已经有了花骨朵,含苞欲放,还有几朵开了。
好似有容嫣在的地方,一切都是那般生机勃勃,整个世界都是多姿多彩的。
赫连祁还是转过了身,却在准备离去时,忽然一个毽子被人踢得从墙头上飞了过来。
那孔雀羽毛毽子正好落在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毽子。
下一瞬,背后传来容嫣甜美的嗓音,“把毽子踢给我啊。”
赫连祁看着手中的毽子,在想怎么踢过去。
容嫣却已经跑到他面前。
他抬了一下脸,视线与容嫣对上了。
容嫣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赫连祁的那张脸的一瞬,瞳孔微微睁大,震颤。
赫连祁以为自己刺激到了容嫣,也不还毽子了,他抬步准备绕过容嫣,离开。
“祁哥哥!”
谁知,面前的容嫣忽然喊出来,欣喜雀跃的,让他愣住,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容嫣扑了个满怀。
“祁哥哥你打仗回来啦!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怀了你的孩子……”
迎雪和几个婢女,还有司徒景行从院子里出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而容母、容阔其他人全都来了,一时间都忘了对赫连祁行跪拜礼,月鸢,他们都在不可思议地看着扑到赫连祁怀里的容嫣。
赫连祁浑身僵硬,面上也是诧异,腰身被容嫣紧紧抱住。
他低垂着眼,看着胸口的容嫣,因为容嫣的行为举止而睫毛颤抖,怎么会?
容嫣不是不记得他了吗?
“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应该至少有五个月大了吧,你看我这肚子都鼓起来好多了,祁哥哥你摸摸。”容嫣抓住赫连祁的手,带着他,隔着衣衫,让他的掌心覆盖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抚摸着。
“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我们的新婚夜,你被皇上的一道圣旨派去抵御外敌,你说我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回来的时候,孩子会不会就已经出生了。”容嫣仰头看着赫连祁,明艳动人,双眸发亮,也泛红,涌出一片晶莹的液体来。
“还好,你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ta还在我的肚子里,祁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是高兴傻了吗?”容嫣见赫连祁没有欣喜或其他的表情,也没有动作,她抬手掐了掐赫连祁的脸。
“唔,你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正常,毕竟你一走就是四五个月,再回来我的肚子都这么大了,你有孩子了,要当父王了,你当然得花一会儿时间接受。”
容嫣踮着脚尖,抬起双臂面对面圈住赫连祁的脖子。
她凑近赫连祁,攀在赫连祁身上,脸贴着赫连祁的脖子、肩。
“祁哥哥,祁哥哥,我好想你啊,你想我没有?”容嫣闭着眼,蹭着赫连祁,是欢喜又依恋的,让人看着就能感受到她对赫连祁的那份喜欢、眷恋,依赖,以及极致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