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洲书院的院长,本意是想带陆云溪出来散散心,多与人相处相处,免得练刀练傻了,可他却低估了身边这群人脸皮的厚度。
无奈,只好咳嗽几声,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哦?怎么个有其父必有其女?”有人立即问道。
书院院长故意卖了个关子,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们不知道她父亲是谁?”
众人心想,人是你书院的,我们能知道他父亲是谁?你个老东西坏得很啊,竟然一直将这块璞玉藏着掖着,今天可算是被我们给发现了,这要不弄到自家山头来,简直愧对祖师堂的诸位先贤。
书院见众人不答话,于是得意地说道:“陆延之。”
陆延之三个字,像是一把重锤落在了众人的心间。没想到,时隔多年再听见这个名字,却是因为他的女儿。
在场的上三境,又有谁不知道,陆延之这位文庙老夫子的弟子,在几十年前,可是有着“小夫子”的称号,被天下修士一致认为,是最有读书人模样的读书人。
只是,后来他犯了儒家的大忌,关键当时他脾气还死倔。最终他的恩师,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给儒家的规矩一个交代,就忍痛摘了他的本命字。
陆延之从此就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据说,陆延之消失后,天下不少以他为榜样的读书人,由此学会了喝酒,使得当时天下的酒水,涨价不少。还有不少山上仙子,立誓终生不施粉黛,不结道侣。
如今陆延之又出现了,还是从儒家之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虽然陆延之的再次现身,是以他女儿陆云溪为媒介,但丝毫不影响这则消息,在诸位上三境心中的震撼程度。当初陆延之被摘了本命字后,就是儒家暗中遮掩了陆延之的行踪,如今儒家又主动提起了陆延之,这说明什么,众人虽然一时间想不到,但他们敢肯定,儒家应该要有大动作了。
再者,陆云溪是陆延之的女儿,陆延之将她送到了书院,这明显就是奔着学宫去的,奔着文庙去的。看来人家是想成为这天下,第一个女君子。
甚至,第一个进入文庙的女君子。
众人心中哀叹,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难喽。
天下果然没有这等白捡的好事,也难怪书院敢明目张胆地带陆云溪出来。想要挖陆云溪,先不说陆延之答不答应,文庙的那位老夫子,恐怕第一个就不答应。
但是,众人也没就此收了心思。
毕竟,还有女大不中留这一说不是?
他们这些老家伙不好意思出面,那自家晚辈们,还是可以去接触接触陆云溪的嘛。都是年轻人,要是将来能和陆云溪成了道侣,那更是不亏。
接下来的时间,老狐狸们纷纷借故离场,回去拉着自家的晚辈们,好一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时间到了下午,比赛还在继续。
陆云溪的对手,是一位来自剑冢的金丹中境少年,少年没有名字,只被人唤作剑三。
剑三身穿麻衣,浑身气息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倒像是个枯槁的老者,看上去如一潭死水。剑三后背挂着一柄无鞘的青铜古剑,剑身菱形暗格花纹上的绿色铜锈,如盛开在野地里的一朵朵小花,且剑身有鸟篆铭文,“繁露”二字。
比赛开始后,两人谁都没有先动,最终,还是剑三先摘下了后背的古剑。
当陆云溪看见剑身的铭文后,心想好巧的事,“晨露”、“繁露”,意思大同小异。于是她开口问道:“我要赢了你,让我看看你的剑,只是简单看几眼就行,怎么样?”
剑三气息虽死气沉沉,但他的一双眼睛在看人的时候,却很灵动。他先是认真想了想,而后盯着陆云溪回答道:“得请示过师尊才行。”
陆云溪觉得剑三是个处事认真的人,而处事认真的人,在陆云溪这里都会被高看一眼。她能从剑三的话语中听出来,这柄“繁露”定是来历不俗。既然如此,为了不让人误会成她想窥探古剑的什么秘密,她也不好再坚持。只是,不等陆云溪说算了,场边就有人先开口了。
“既然你自己已经答应了,那就可以借她一看。”
陆云溪和剑三闻声望去,原来是主持论剑大会的那位剑冢前辈开了口。
剑三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师尊。”
陆云溪冲着这位剑冢前辈,行礼感谢,却没开口说其他话。
小插曲过后,比赛继续。
剑三在摘下古剑之后,剑尖直指陆云溪,接着他就闭上了双眼,再之后就没有了动作。陆云溪持刀,先是疑惑,紧接着眉头越皱越深。
柳叶洲书院的院长神情凝重,冲剑冢的那位上三境问道:“这少年所持之剑,可是你剑冢开宗立派时,就传下来的那几柄剑之一?”
剑冢那位此时也有些得意,笑道:“不错,我这徒儿也是恰好让它认了主。”
书院院长皱眉感叹道:“剑意太重,这孩子的生机都被死死地压着,长此以往,不是妙事啊。”
剑冢那位却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他不是先天剑坯。”
书院院长一愣,随即苦笑道:“看来是我担心多余了。”
剑冢的规矩严苛到毫无人情、人性可言,这一直被柳叶洲儒家所诟病。可每位选择成为剑冢嫡传弟子的人,他们都清楚,自己只要能活着拿到一把剑,往后他的一生,就只能属于那把剑了。因此,人家自己选择的路,儒家这个外人,插不上话,更占不到理。
修行如登山。
一开始,有的人选择走坦途大道,有的人选择涉险攀援,还有的人选择早早负重前行。然而,世间少有直通山顶的坦途大道,往往到了最后,反倒是那些早早习惯了难走山路的人,会走的更远,爬的更高。
剑三不是先天剑坯,他想要比别人爬到更高,走的更远,就只能对自己够狠,去选择悬崖峭壁攀爬,而且还得负重前行。
可有时候,并不是你觉得自己能扛得住,就可以了的。
剑三不是先天剑胚,但他却能吃的住这份苦头,让剑冢的传承之剑“繁露”认主,并且能抵抗的了它的剑意而不死。这也不失是一种天赋,能吃苦、吃得了苦的天赋。
书院院长,正是听明白了这点,这才说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剑修有时候都是疯子,剑冢的剑修尤其如此,不但疯,还狠。那孩子敢拿自己的命当赌注,他一个外人,却是不该去替他操心。
场中,剑三与陆云溪的对决还在继续。
剑三闭目剑指陆云溪,陆云溪双手拄刀,本命飞剑蠢蠢欲动。场中虽无刀光剑影,但自剑三那出来的剑意,落在陆云溪身旁时,都如泥牛入海,没了半点踪迹。
剑三心中不但疑惑,而且不甘心,但他挑错了对手,这就是事实。
陆云溪竭力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本命飞剑,她知道自己的本命飞剑要是出来了,剑三那无穷的剑意,恐怕会被吞噬大半。剑三会因此而遭到反噬,轻则跌境,重则性命难保。
“剑三,停手吧,你输了。”剑冢的那位前辈看出了点端倪,于是出言提醒自己的徒弟。
剑三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师傅,在确定师傅点头之后,他这才将手中的古剑放了下来。
师命难违,剑三认输了,可心中犹有不甘。比试剑意输了,可他是金丹中境,对方才是金丹初期,剑三觉得自己可以赢。
剑意消失,陆云溪松了口气,开口说道:“你的剑,我就不看了。”
剑三仿佛没听见陆云溪的话,径直走到陆云溪身前,将自己的古剑双手托于身前,一双灵动的眼睛紧盯着陆云溪,意思很明显。愿赌服输,你要不接过剑,我就不收回手。
陆云溪见剑三如此执着,于是只好一边压制着自己的本命飞剑,一边“认真”地瞅了瞅剑三的古剑,临了还伸出食指在剑身上轻轻敲了敲,笑着点头道:“嗯,是把好剑!”
剑三收回剑后,心中疑惑更甚,你这是干嘛呢?为什么不接过剑感受剑意?“繁露”已认我为主,你也不像压制不住这点剑意的人啊。
不但剑三疑惑,观战的不少人都疑惑,剑三刚放出剑意去试探,然后就输了?还有,最后陆云溪观剑时,敲一敲剑身是什么意思,剑冢嫡传弟子的剑,你不去感受剑意,却像是选菜刀一样,装模作样看几眼刀锋,然后再敲一敲刀身,以此判断打造菜刀用的铁好不好?
对方给你放水,你就礼尚往来?
就连一些观战的上三境也疑惑,心想剑冢定是为了拉拢陆云溪,这才让剑三主动认了输。否则以剑冢剑修的性格,怎么会还没真正动手,就认输呢。
那些能看出点东西的上三境修士,心中惊讶陆云溪本命飞剑的同时,也都想到了一个问题:
自古天下大乱之前,少年天才都会大量涌现。如今且不说陆云溪,只看柳叶洲最大的两个剑修宗门,竹剑堂有叶汐、段勍等,剑冢有剑二、剑三等。这一个个都是年纪轻轻就到了金丹境,难道天下真的要乱了吗?
再看冥府最近的动作,书院这时又主动提及陆延之,仔细想来,好像还真有点天下大乱的苗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