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入夜。
肥遗江下。
弄无悲雪衣如故,正面夸父鸟高门,双目初阖即开,苦笑一声:“竟无可避。”蛙鼓之音未落,直身向前,袍尾轻荡,气之所及,那石门已是徐徐自启。
待得门户大开,弄无悲正见弄无悯负手而立,候于门外,阖目挂笑。
“时辰尚早,所往何处?”弄无悯早有所感,启唇缓道。
弄无悲不由一怔,攒眉密音:“父子久别,自当探看。”
“慈父孝子,羡煞旁人。”
“兄长何需如此!”弄无悲短叹二三,疾步向前,然那石门虽启,屏障未消,弄无悲探身而前,指尖轻触,便见面下隐隐褐纹,粗见无奇,细细识辨,竟有纵横沟壑,兼具五色。
弄无悲退了数步,摇首轻笑:”兄长早有长策,竟以万龟符咒镇之。想来,果如无悲所感,父亲现身,距此不过毫厘。“
“纵其避于八极之外,隐于百代之远,不过须臾之蛰、顷刻之安。“
“兄长眼目遍处,指掌蔽天,自不必言。”弄无悲这方转身,口唇似动未动,背对接道:“兄长可是应允,放父亲生路?”
“时移世易。”
“此话怎解?”
“若非苍文尔是破十七苦地,愚城事败,吾何至于此?“
弄无悲闻声,仰面再叹。
“兄长好手段。舍弄柯一子,改棋局整盘。”
弄无悯稍一侧目,唇角微抬,反添稚气:“其欲就死,岂是吾过。”言罢,稍一转腕,便见面前突现一龟,背高恐逾十丈,仰目难见其顶;其爪锋利,单掌便抵一人身长;其口微开,尖牙少现。此龟四面皆为云蟠,祥云浸身,时现玄黄青白朱五色。弄无悯稍一上前,自袖内取出一株细物:乃一玉莲。盘若手掌,枝若脊梁,盛放之姿,动人心魄。
弄无悯轻将玉莲枝一摆,那巨龟有灵,立时近身,衔了莲株,迅指吞下,后便盘踞原处,纹丝不动。
弄无悲稍一回身,见此情状,惊魂摇曳。
“无悲本知轻重,千岁安于此地,除却私见无忧数回,倒也未多生事;惜得今时不同往日,恐尔谋未定而擅动,徒惹祸事。”
“兄长当真欲将此混天龟久置此处,以压无悲?“
弄无悯闻声,却不见应。少倾,轻抚袍尾,抬眉笑道:“方才言归何处?”
“弄柯。”
弄无悯颔首浅笑,轻声应道:“弄氏四女,唯其存些灵气。吾便不欲视同其三,养为母体之形器。”一言未毕,却是稍顿,笑意未减,已然攒眉。
“吾以愚城之任相委,恩深望重。惜其冥顽,难堪托付,又对无忧生了妒心,废吾青眼。“
弄无悲踱步向内,见那金乌密室,明火四窜,回身凝望弄无悯,蛙鼓声起:“无悲见此妖丹,时时思忖——若非此物,兄长又当是何性情?”
弄无悯面色陡沉,鸱视前方,半晌,抿唇轻道:“无悲仍是这般无趣。”
弄无悲闻声,面现愁色,沉声应道:“弄柯孤女,一心倾慕,怎得兄长不见半分愧色!“
“吾身为帝孙,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耀日高悬,岂是仰慕便可收括囊中?“
“再有,”弄无悯稍顿,一侧唇角微抬,“无悲错了。本非孤女,无奈怀璧其罪。”
弄无悲抬手不言,朝那金乌丹几多指点,终是无力垂下。
“弄柯倒非蠢笨之人,死前尚可将愚城诸事归于弄觞,亦算善事。若非无悲同无忧相字之戏,欲坏吾计,吾又怎会授意弄柯,假手外人,解吾家事?”
一语即落,弄无悯陡地抬手,广袖一挥,便见那混天龟形体渐浅,恍恍然便往前飞去。不过眨眉,弄无悲似感千斤之力,逼抵头顶,其身一紧,额上薄汗涔涔;不过一刻功夫,已是就地取座,盘膝阖目。
“痛无悲之负荷,哀断舌之不言。“言罢,弄无悯已是回身,顷刻,便闻砰磅数声,蛙鼓为巨龟重压所迫,各个破。
“恐之后无悲无需蛙鼓传声,你我兄弟,密音即可,其余诸人,不可闻无悲只字片语!”
弄无悲仍是打坐,肩上万钧,实难起身,这便抬手抚心,密音苦笑:“何来诸人?想兄长不过断了无悲执念。”
“无忧安好,无悲毋挂。”稍顿,弄无悯已是放脚向前,边走边道:“待弄觞事毕,愚城事了,肩山自复常态。”
此时,阳俞镇上一处深宅。
目荣华静坐堂上,同白鸩四目相接,不发一言。
白鸩见状,面上不由一紧,稍一颔首,抬臂挠头,轻道:“主人,无忧她......”
目荣华闻声,这方侧目,面现怒容,沉声道:“自同卸甲所谋事败,救无忧出宫无门,现已多日,未闻无忧讯息,究竟如何?“
白鸩支吾,半晌,踌躇道:”肩山眼目尽为弄无悯所拔,属下实在......“
目荣华不由怒目,摆手厉道:“莫非要吾亲自攻入知日?”
白鸩身子一颤,疾道:”主人之前所下无窍丝可还作用?“
“初时,浑沌之音逐日弥微;近来,全无反应。“目荣华稍顿,阖目轻道:”那无窍丝若非为人所解,便是存于结界,与外相绝。“言罢,更显忧色。
白鸩见状,立时躬身,埋首胸前,恭道:“自之前广布天下,告知万民——知日宫旧主弄觞作恶四处,恣睢暴虐,屠戮妖属,弄无悯曾出宫追击,想是未有所得。近日有言,弄觞携妻,现身肩山。”
目荣华这方抬眉,沉吟半刻,长叹口气,似是自语:“弄觞乃为愚城主人,此讯吾等早知;蛰伏多时,怎得此番大动干戈,还偏要选了肩山为恶?“
白鸩闻声,亦是眉寸紧锁,思忖不言。
半晌,目荣华终是起身,直面白鸩,缓道:“父子之战,当在目前。于吾等,良机再现。”
白鸩闻听,已解其意,垂了眉目,却未言语。
“可是上次一役,心有余悸?”
白鸩稍退半步,又再施揖:“主人。白鸩万死不辞!”
目荣华轻拍其肩,叹道:“吾令楼内百子共往,分散各处,乱其阵脚,尔便再往敛光居。”
白鸩再拜,朗声应道:“肝脑涂地,不敢负主人所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