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打理得相当干净的居所。
一双干净而又小麦色的的手,打开了新送过来的报纸,而报纸的主人不时推着自己的眼镜,细心地查看着上面的每一条内容。
略显晦暗的白纸上有着一大段密密麻麻的黑字,以及几张照片,而上方的标题则是被标得血红而渗人的《贝克兰德大事件报》,最左侧还有一个更加鲜红和巨大的感叹号。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座已经彻底炸毁的房屋,火光蔓延到街道,旁边的几座房屋也有院墙烧毁,但好在并不多,并且有人们从里面逃出的背影。
“1320年12月5日晚,据官方消息,来自恐怖的隐秘组织、‘极光会‘的邪教徒,以乔伍德区希望街7号为中心,对该房屋进行了袭击和摧毁,并且分别对附近的艾绮丝街和塔索克河河滨大道展开了袭击。”
“在这起事件中,暂时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员死亡,另有希望街7号的房主弗兰特失踪。艾绮丝街和希望街的流民多有受伤,在‘流浪法‘的保护下,他们被送入了新的收容所。”又有一张照片,脸上有着刀砍斧劈般刻痕的几位男子正在收容所接受治疗,旁边放着崭新的面包。
“值得一提的是,被破坏彻底的房屋曾是大侦探奥妮薇.福尔摩斯租赁的住宅。她曾在这里住下一个月,直至因谋杀罪被逮捕。她被绞死后,房屋并没被归还给失踪的房主弗兰特,而是交由她的律师布尔根处理,但对方并没有入住的打算。”
报纸的主人有些疑惑和担忧地翻到了报纸的另一页。
“根据官方雇佣的特别警察组织‘值夜者‘小队和‘风眷者‘小队的情报,所有袭击者被确认为‘极光会‘两位重要的小头目。”
两张大头照随后摆在了报纸下方的位置,报纸的主人皱起眉头,翻阅了整张报纸,惊讶地发现整张报纸居然都是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从上面到下面,从左边到右边,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无数大人物的发言和大头照证明了这起事件的严重性。
“今日早上,代号为‘Z‘的赞比已被‘值夜者‘精英小队围杀,就地正法,缴获了所有作案工具,无人牺牲。让我们感谢‘值夜者‘小队的尽职尽责!”
“代号为‘c‘的查尔斯,曾在12月3日下午廷根通往贝克兰德的列车上谋杀过一名女性,并企图引爆列车未遂。”
“他正在被‘风眷者‘小队全力追捕,疑似已经逃出贝克兰德,请各位子民注意,一经发现,请立即举报给教会,不要擅自行动,”,下面有一行极小的字迹,“(喜欢冒险的大学生和贵族先生、小姐们,请畏惧他们的穷凶极恶)。”
又看了几眼末尾的内容,直到看到那些久违的男性时尚衣品后,看起来三十来岁,年龄却已四十好几的梅特利.夏尔.古斯塔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担忧地拨弄起罗塞尔式的、打理精美的胡须。
“律师,布尔根……”他轻轻念叨起这个陌生的名字。
据他所知,对方既是薇尼奥雅不远的邻居,现在也是她的私人律师。也许对方能够对这起事件有所了解。
因为各种封锁而消息滞后的他,在七天里询问过很多现场附近的人,但他们大多数什么都不知道,略微提及的信息,也只有原先他就知道的那些。
他迅速穿上正装,决定去拜访一下这位律师,从而更多地了解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的讯息。
……
“请坐,请坐。”
一栋房屋内,布尔根正坐在桌子的一旁,满脸笑容地邀请客人坐下,不过桌子底下的拳头紧紧握起。
结合今天更新的《贝克兰德大事件报》,他总算可以了解,一周前那个幽静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者没什么迟疑地坐下,然后轻轻抬起了水杯,饮下了一口茶,用眼神示意布尔根说正事。
布尔根也开门见山地道。
“大侦探齐伯特.利索斯先生,我想调查一下七天前希望街7号、奥妮薇.福尔摩斯租住的房屋爆炸的事件,知道其中更多的信息。”
齐伯特.利索斯微微摇了摇头:“官方非凡者不知为何,对这起事件封锁太严,我这七天里搜集了一些情报,但远远不够分析,整起事件充满了层层迷雾。”
布尔根有些不快,但还是期待地道:“那请先生分享下知道的情报吧,我可以支付等量的价钱……”
“我知道的东西不算多,况且奥妮薇曾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点信息无需任何金钱。”齐伯特.利索斯很是慷慨,直截了当地道,跟他在聚会上一样不占小便宜。
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白纸,一行行写了起来,下笔飞快,一会儿就写完了,交给了对方。
“这已经是我通过各种渠道掌握的最多的信息了。”
“还有一个不太确定的事,爆炸可能来源于非凡能力‘审讯者‘的爆破,这是我们通过分析现场得来的,也许真相并不是。”
布尔根有些疑惑地接过了纸张,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或许你也明白吧,在‘极光会‘里有‘审讯者‘存在,这根本是对王室的侮辱。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存在,所有存在的痕迹在这几天内一定会被抹除,绝对不会被我们发现。”
“而如果是被卷入的野生非凡者,又怎么会被迫引爆一座房屋,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齐伯特.利索斯略显激动,他在贝克兰德当大侦探的十几年生活里,并没有太多没头绪的案件,而能够被王室和教会联合起来、双层处理封锁的案件,更是闻所未闻。
果然只有零星的几行信息,大段部分都有“推测”的说明……
布尔根不免感到失望,如果曾经侦破尼根公爵儿女遇刺大案、与薇尼奥雅齐名、贝克兰德侦探界享誉长达十年的人物,都会因为信息太少而束手无策的话,那他即便还可以找“光”先生帮忙,恐怕对方也会表示爱莫能助了。
他专注地将注意力放在零星的信息上。“爆炸发生在凌晨,烧毁一座房屋”这种报纸上的信息显然毫无作用,然而可悲的是不多的字数大段都是这样的信息……
经过仔细的观察,他总算看到了报纸上没有的一则消息:相关人员已经全部被拘留,西维拉斯场将对近邻的人群展开调查,搜索“极光会”成员的踪迹。
也就是说,发生爆炸事故的这一周里,西维拉斯场不光封锁现场,甚至还逮捕了全部附近的人群进行询问和调查……是什么让他们有这么大的动静?一个普通的隐秘教派袭击事故,阵仗为什么远比那靠私家侦探解决的、尼根公爵儿女遇刺事件要大得多?
联想到逮捕、审问,这就让曾在监狱里待过一天的他不太好受,也很排斥去逼问那些邻居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大概率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按照王室的风格,基本不会对任何可疑分子进行释放,终身监禁都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逮捕、监禁、释放,复活、死亡……联想到这些,他摸起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一个有些惊惧的想法:
薇尼奥雅.特伦索斯特,很可能在这场粉碎整座房屋的邪教袭击事故中根本没有死,所以也没有复活,最终才会消失整整一周!
那她去哪儿了呢?恐怕这只有王室知道了。首先,当天晚上她绝对在房子里住着,平时只敢在东区抛头露面的她,更不会晚上出去,其次,希望街7号爆炸事件封锁到现在,必然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缘由,当然,薇尼奥雅不可能成为主因,但很可能因为需要保密而被带走。
难道……还是监狱?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不能继续蹉跎下去了,需要开始准备营救计划和寻求中序列非凡者的帮助。
他长吁了一口气,眼睛睁大,了然而坚定地向陷入困惑的对方点了点头,但紧皱的眉头说明了他面临未知和强大的紧张感。
布尔根希望利用救命之恩和等量的代价,说服对方相信和参与,即便因为风险而坚决退缩,也希望通过对方,认识一些敢于搏命的非凡者。
现在,刚刚进入非凡世界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必须在不断疯狂服用魔药晋升的途中,多发展几段良好的关系,这样才不会在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急缺伙伴。
就在他斟酌语句,准备开口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
层层叠叠的世界中,赤红的流下鲜血的十字架顶天立地,倒吊的独眼巨人睁开因浑浊、迷惑而痛苦狰狞的眼睛,那里同样流着一滴滴黑红色的污秽鲜血。
薇尼奥雅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很不巧,还是噩梦,而且,不随她的意志所停止,也无法逃避。
荆棘刺穿倒吊者的头颅,长矛从胸膛透体而出,展开的手心和两腿交叉的脚心各自有着细长的黑色骨刺穿过,那是鲜血的源泉。
每当倒吊的巨人眨起渗人的独眼,一层层阴影便铺天盖地地笼罩了渺小的薇尼奥雅。
明明自己稳稳站立着,却始终感觉头重脚轻,复仇的情绪、堕落的情绪被放大,并充斥着内心。薇尼奥雅如同风暴中的独木舟,面对着可怕而令人敬畏的场景,总算站不稳,半跪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一道道覆盖黑气的身影从薇尼奥雅身上涌了出来,簇拥在倒吊巨人的周围,尖牙利齿覆盖了嘴唇,面目狰狞,仿佛得了精神病般声嘶力竭地吼道:
“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
而被分裂身影彻底掏空的,唯一而虚弱的独立意识,更是几近昏厥,但当那些阴影人脸不断逼近自己的时候,又好似被吵醒般突然有了力气,站稳脚跟,略带病态的身体用畏惧的眼睛,遥遥望了一眼闭上眼睛的倒吊者。
倒吊巨人那独眼上的眼皮正不断抖动着,像是有了什么束缚的力量,刚开始能够思考的薇尼奥雅突然惊醒:是什么东西能够束缚的了祂?
而更令人畏惧的是,那魁梧的覆盖鲜血和阴影的肉身,一块块皮肉正在迅速腐烂、掉落,血红的十字架被渐渐埋入虚幻的土里。也就是说,它在不断消失?
薇尼奥雅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够站稳了,甚至可以向前走两步,原本逼近的黑色扭曲人脸也随着她的前进而开始逃离,然后惊恐地被血色巨人吸入了体内。
折磨和束缚结束了吗?我自由了,可以逃离了么?薇尼奥雅有些茫然地看着原先插在地上、威慑自己不知多少岁月的血色十字架正和它的主人一起飞快淡化,而那只独眼至今仍未睁开。
这个噩梦还是结束了,也不知道现实世界过去多久了,好吧,可以回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躺哪儿了,总不能还是被送到医院去了吧?可怜的房东先生恐怕也已经死了,“真实造物主”吼了一声我都坚持不住,仅仅高了一个序列的“安魂师”面对神降又能如何?
想来爱丽丝也承受过同样的痛苦,只是她的世界里那位“真实造物主”身体没能腐烂,或者她没撑到那个时候?
也许我当时能让那个“观众”半神多看上两眼,相信对方,在廷根多待几天,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吧?那么牵扯进这样的大事件,也算是这个世界对没能力的穿越者的一种惩罚机制?她苦笑着,即将面对现实时的一阵胡思乱想,最终还是变成了自责。
目光再次望向已经淡化地快要看不见的血色身影,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腐烂血肉已经可以堆成一座小山,但它们也不断变成森森白骨,不断腐败。
最终,血色独眼巨人还是消失了,那个持续不知多久的噩梦……终结了。
突然,堆成小山般的白骨和烂肉,如同白驹过隙一样长出了一只独眼、一只嘴巴和半只独眼,方向分别在烂肉最多的左下、右下和左上,只不过它们又被神秘的力量紧紧合拢了眼皮、撕碎了人脸,那些烂肉的腐化越来越快,张开的嘴巴又极其不情愿地一阵阵合上。
在极端的痛苦、和强烈的不甘下,一声愤怒的、近乎疯狂的咒骂从唯一存在的腐烂嘴巴传出:
“巴德海尔!”
这让整个虚幻的空间碎裂,薇尼奥雅也被彻底逐出了梦境,只不过泪水一阵阵从眼睛里涌出。
她的情绪又被煽动了,过往快三个月里那些死去的伙伴,菲妮丝和爱丽丝的欢声笑语和最终结局不断浮现在脑海里,压抑、恍惚被悲伤彻底淹没,从饱受折磨的噩梦中回归现实世界,居然没能带给她多少喜悦。
薇尼奥雅.特伦索斯特睁开迷茫的眼睛,开始了一段恍惚的行走,似乎在重新认知这个世界。
一个刚刚从梦境中醒来的人总是晕头转向,毕竟刚从另一个世界穿梭过来,这就导致他们很难进行除本能外的思考,甚至学不会走路,经常摔倒,尤其是在幽暗的环境中,只能循着时不时闪烁摇曳的点点烛光,来摸索路的方向。
好在空间并不大,向前走了几步,她就摸到了一根冰冷的事物,那是熟悉的触感,这让她很难呼吸。那是顶天立地的铁柱,与梦境的十字架一般,尽管没有任何神灵的伟力,但依然是任何囚徒的噩梦。
她身上就像有一段电流猛然流过,方才察觉到手臂和双腿已经缠绕上了厚重的铁链,那是镣铐。
薇尼奥雅有些不敢相信,她仍有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她摇晃下脑袋,然后猛然抬起头,看向了铁柱外面。
昏黑的烛光照亮了一台日历,上面翻到了“12月12日”,而在日历另一边、并未被占据的视野中,则是那些狱卒正在巡逻的身影,和他们脸上残忍的笑容。耳边传来犯人的惨叫声,这说明了笑容从何而来——眼前、耳边、闻到和触摸到的所有血腥、孤独、暴力、诡异和拘束的事物,都说明了一件事:
三个月前,她从监狱里逃出;三个月后,她又回到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