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对自己的最初记忆,停留在他睁眼看见的一个破败的屋顶的瞬间,和一个小女孩用串了绳的布口袋在他的眼前晃动。他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直到两天后,她才听到小女孩说的第一句话,“我爷爷说你能听见了,他说再过段日子,你就能说话了。”
莫文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成为一个成年式的“婴儿”,但因为无法发声,他只能听小女孩时断时续的叙述,“是我和姐姐在水边把你捡回来的,你姓啥?”
莫文摇头。
“不知道,那我叫你大黄吧。大黄,走,跟我去河边玩儿。”小女孩给莫文起了个名字,并马上使用起来。
莫文跌跌撞撞,几乎是被牵着来到了河边儿。河水很清凉,莫文轻轻地用手捧着水,就好像水中能映出他心中问题的答案。
“这就是我捡你的地方。”
莫文开始观察周围的景物,那是牛,应该是水牛。那些是榕树,自己好像听人说过,只有南方才有这种树。谁对我说过?我是谁,我应该在哪里,一点记忆都没有。
“大黄,你能去河的对岸吗?我要去河的对岸。”
去河的对岸,那就得淌过这条河。
莫文试着向河里走去,河水漫到了莫文的腰际。
水很深,游泳,我会游泳!莫文高兴起来。
“喂——”岸上有人喊话,莫文听不懂,但他从语气上感觉出,岸上的人不让他向对岸游。
小女孩变得很生气,她捡起石头,向喊话的人扔去。
“我不喜欢听他们叽叽哇哇,大黄,回家!”
小女孩的爷爷出现了,他是一个很慈祥的老者,头发、胡子都白了,但气色很好。他没有责怪小女孩带走莫文。他让莫文躺下,开始对他进行检查。
无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莫文又来到河边,他在沙地上写字,向小女孩询问信息。
“我不识字……不过,为了大黄,我准备去上学。”
小女孩主动提出上学,这可让爷爷吃了一惊。当他了解了事情的成因后,他笑了。
爷爷搬来了梯子,动作缓慢地爬上了有些破败的阁楼。当他又慢慢地退回到地面时,手里多了一个红色的书包。书包上沾满了灰尘,但仍能从外型的饱合度上看出那是一个崭新的书包。
“她姐姐两年前就为她准备了上学的所有用品,可这孩子说啥也不去。”
爷爷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莫文听出,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
学校在那条河的对岸,莫文陪着小女孩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才找到水浅的地方。
河水在这里分了很多叉子,虽然成人可以淌过去,但水流很急。为了便于孩子过河,有人在河叉子上用木头垫起了连接两岸的独木桥。大一点的男孩都淌水过河,小一点的孩子走独木桥。
小女孩则很不客气地趴在莫文的背上,让莫文背她过河。
小女孩找到了目标,她正在为每天能和莫文用文字交流而努力着。
莫文也努力着,他努力地回忆着过去,哪怕一丝一点的记忆。
为了减少莫文在河边呆坐的时间,爷爷替代了小女孩的“职位”。
“大黄,拿一些三七给这位大嫂。”
“替我给这个淘气鬼包扎一下。”
“想不想和我一起去采药哇。”
山路很崎岖,可爷爷走得却很迅速,只一小会儿功夫,莫文就被甩了百米之遥。好在这条路并不显得偏僻,时时会有路人经过,看他们的装束皆应是普通的山里人,只是年岁稍长。
莫文背着竹筐慢慢地走着,他想认真辨认一下周围的环境,妄图从中找到一些可以回忆的东西。可道路两旁布满了宽叶树木,而且是他认不得的那种。也就是说,这一带应是自己第一次来,所以要搜寻记忆不太可能。
莫文开始加快脚步,他想追上爷爷。他的速度让他超越了几个进山的人。莫文已经看到走在前面的爷爷的背影,他也背着一个竹筐,筐里已经有了几枝绿叶枝。莫文想,同为进山人,自己却像个瞎子,根本不识周边的植被为何物。而上了年纪的爷爷却是火眼金睛。
火眼金睛,好像是形容一个人。不是,准确地说,是一只猴子,应该是能化为人形的猴子——《西游记》,美猴王。不错,自己有记忆。可又能证明什么,证明自己是美猴王吴承恩。不对,吴承恩是作者,那个美猴王叫孙悟空。
哎哟,一个痛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从刚刚被莫文超越的一对老夫妻处传来的。莫文回转头,见那个女的坐在了地上,她的手拚命揉着左脚;那个男的,并没有扶的意思,嘴上还说着当地的话语。莫文听不懂,可从面部表情上判断却是在埋怨女人怎么这么不小心。莫文觉得很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目光随意搜索了一下,他是想看看有没人来帮忙。可发现,自己离得最近。他想自己能提供什么帮助呢?这时,他发现树丛中的空地上横了一根棍子,应该是根枯棍,在葱葱绿绿的青色中,它显得特别明显。真奇怪,怎么会在这充满生机的地方出现这么一个枯枝。莫文也来不及多想,低身钻进了树丛中。当他的手触及到那个他认为可以帮人的木棍时,自已却“啊”了一声。冷汗由身体里冒了出来,身体瞬间凝住了。他只能在内心喊出了一个字,蛇!
“大黄,大黄,快过来帮忙!”爷爷的声音传了过来。也不知呆了多久的莫文终于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并非是蛇,至少不是自己认为可以带来危险的活生生的蛇。死蛇?也不像。莫文用手轻轻捋了捋,质地柔软润滑,长约一米。它平躺在草地上像一根棍子,其实,它是扁平的,好像还带点腥气。这是个什么东西?不是植物,因为它没有根;说它是动物,除了与蛇有些相似,却无头。莫文来回摆弄着这个稀奇的东西,竟没有注意爷爷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东西叫蛇蜕,是一种中药。你的眼睛还真独。你能识得它,证明你和这东西有缘。这东西,南方会多一些,北方却少见。在我家乡的大山里,也有一种与它相似的药,叫开风。有一种叫噬蛇草的植物,裹住蛇身,这蛇就逃不脱了,直到把蛇吸成一层皮,那皮和草结合在一起,成了开风。奇怪的是,除了大山里的医者——我师爷就是其一,山里谁家也不敢采。谁若采去,便会遭到群蛇攻击。我师爷姓莫,也算有仙气。想当初,我和父亲到莫家呆了几天。师爷也没教我什么东西,不过却解答了我心中的一个问题。你猜我当时问的是什么问题?”
爷爷一定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所以停顿了一下。
莫文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就是经书为什么要悟而不能说。我当时问,先人即已悟天之道,明告之,为何立经以使后人悟?悟精者,然之。悟谬者,轻则庸者,重则杀人尔。盖先人亦行杀人之道耶?”
爷爷说着说着还摆起了头,好像又回到了那少年的时光。
“你猜师爷是如何答的?”
莫文又摇了摇头。
“师爷对曰:非也,杀戮者,本非先人,天道也。凡人做事,皆有原由,禀天性,亦禀天道。本性之初,善必多焉,多恶与无,皆之。”
莫文迷茫地看着爷爷,
“咳,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人哪,老了就想着说以前的事,想让后人少走弯路,可其实他们也是走了许多弯路的。”
爷爷把蛇蜕从莫文手中拨掉,柔和地说道:“我们今天不采它,就让它落在这儿,腐烂在地里。你知道,大地也有灵气的,她和人一样,也会生病,所以她也需要滋养。有了健康的大地,长出的东西也就是健康的。人们吃了这些东西,也就治病了。比如这个地区从未发生过中风,也许就和当地人不采蛇蜕有关。”
莫文为了不扫爷爷兴,使劲点了点头。
“你听明白了!很好,那咱们继续赶路。”
莫文用目光扫了一下刚才老夫妻呆过的地方。
“我已经给他们治了一下,劝他们下山,可为了生活,他们还是选择了上山。”
“村子里的青壮汉子都出门在外,把老的、小的留在家里,如果能帮就帮一把。再说多活动活动对他们也有好处。”
爷爷和莫文回到了山路上。
“你别小瞧这片山林,如果我吟诵一首诗,你就知道它的名声了。”
爷爷的兴致很高,他清了清嗓子,吟道:“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桔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哦,这回莫文可真听懂了,他又使劲点头。
“看来你的学识文化不低呀,等能说话了,跟我学医吧。”
莫文这回摇摇头。
“不愿意,我不强求。”
莫文又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算了,等你能说话时再说吧。”
莫文点点头,这回的意思代表了他的上两次摇头。如果莫文能说话,他的第一次摇头要说的是,不用等说话,我现在就可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