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混蛋!”坐在中巴车司机座位上的大香帅呷了一口手中的白酒生气地说道。
陈布尔坐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摆弄着暖风管。
挡风玻璃上结满了冰花,如果不借助暖风管,很难看清车窗的外面。现在是晚上十点多钟,大香帅跑了一天的车,此时正是他放松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他总要喝上两口。
大香帅的酒量很好,他曾自称自己祖辈一定有俄罗斯血统,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那高高的大鼻子,再有就是惊人的酒量。但这些特征和爱好在陈布尔身上却一点没体现出来。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女人?”大香帅看了一眼陈布尔问道。
陈布尔心里也没谱,只是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表哥结婚的事,我只对她说,表哥出门了。”
“你还挺会编!”大香帅不冷不热地说。
陈布尔的脸有些发烧。
“后来呢?”大香帅继续问道。
“她一听就急了……她问我能不能给她找个住的地方。”
“她原来住哪儿?”大香帅把酒瓶放在了挡风玻璃前的平台上。
“她原来住在……是她对象家的房子。现在她对象不要她了。男方让她搬家。”
“这小子看来是白痴,这么漂亮的媳妇也舍得。”
大香帅停了一下,他眯着眼睛,想着刚才那女子的漂亮模样,不禁咽了口唾沫。过了一会儿,大香帅似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
“不就是和人好过吗!等结了婚,生了孩子,心就收了。”
大香帅自然自语道,好像他就是那个白痴,正在自我做着心里调整。
“只是我那儿……住着不方便,我想先让她今晚住在花姐家里,然后……”陈布尔有点为难地说道。
“住多久都行!”大香帅爽快地说,他重新拿起了酒瓶,“哎?你为啥不送她回家呀?“
“她……”陈布尔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那天陈布尔慌里慌张地穿上衣服后,才请那位来纠缠他表哥的女子进了屋。女子进屋后,马上就表现出了她的聪慧之处,她径直奔向了连复涛那张空摆着的床铺……
“她一连来了好几天,天天向我打听表哥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她说啥也不回去了。”
“那你就让她住你哪儿吗!”大香帅一副使坏的腔调。
陈布尔没有心情搭理大香帅,接着说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父母和妹妹呢。……一家子人,真可怜!……”
陈布尔终于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这都是那个女人在断断续续中向他讲述的,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有很多事是不会从一个漂亮的女人口中说出的。
车内一直没开灯,陈布尔看不清大香帅的脸部表情,但从他的举动上,陈布尔仍感觉到大香帅对此事的意外。
大香帅把已经送到嘴边的酒瓶子撤了下来,沉闷地说:“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她的父亲卧床不起吧?”
“你怎么知道?”陈布尔诧异地反问道。
“如果她父亲是好好的,就不会让这么个漂亮的大闺女四处乱跑了。”大香帅显得有些激动。
陈布尔突然觉得自己开始敬佩这个大表哥了。
“她叫什么?”稍显平静的大香帅又问道。
“余金娜。”
“行了,改天请个假,过来帮着搬家吧!”大香帅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他举起酒瓶,狠狠地喝了一口。
“我想明年开春去俄罗斯。”大香帅转移了话题。陈布尔听出话音里略带伤感。
“听说那边做生意很赚钱……尤其是那边的娘们儿……”
陈布尔听到大香帅的咂舌声。
陈布尔已经不只一次地想过女人了,可每次听到大香帅谈及这些事,浑身总觉得不舒服。那原本是极为圣洁的东西,一到大香帅的嘴中怎么就跑调了呐?他觉得大香帅谈论女人的腔调是对他心目中的女人形像的亵渎。
陈布尔没等大香帅说完,赶紧插话道:“你走了那谁来开车啊?”
“笨蛋!”大香帅不屑地说,“雇人呗。”猛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哎,干脆你别在修理厂干了,过来开车得了!”
陈布尔觉得很突然,张口结舌道:“我,能行吗?”
“傻小子,咋不行?”大香帅稍微压低声音道,“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知道这差事多难找。……你现在会开车,先过来跟我熟悉熟悉路线。等我去了俄罗斯,你就接我的班……算了,怎么提起这事了。明天得想个办法把那个什么余……什么这摊事整完再说。”
大香帅觉察到自己流露出了心事,便又一竿子扯回到余金娜身上。
“等搬完家,安定下来,你还是把你那个连……表哥结婚的事告诉她,也好让她死了这份心……我怎么看她也不像什么忠烈女子呀,咋这么死心眼儿。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像我。”
大香帅又开起了那种他独有的玩笑。
“要不,我给你说合说合,把她变成你媳妇儿!”
陈布尔的脸开始发烧。
“岁数大了点……不过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吗!”大香帅似乎对自己的这种设想感到很满意。
“其实……”尽管陈布尔的脸上越来越热,但他还是觉得应该把一件重要的事告诉大香帅,“其实,有件事……她说,她……怀孕了。”
啊?!陈布尔明显感到大香帅身体的震动。
大香帅在“啊”了一声之后,身体重重地靠在了座背上,意境深远地说道:“这可是一件麻烦事……”
大香帅的反应已让陈布尔很是宽慰了。
从陈布尔的角度理解,搬家和怀孕都麻烦,而大香帅却只认为怀孕麻烦。
这可能就是大表哥和小表弟的区别吧!陈布尔内心宽松地唉叹道。
当一个人做事有了靠山,他就会变得心平气和。陈布尔终于可以安详地睡个好觉了。
大香帅敲定了搬家的日期,第一件麻烦事进入了实施阶段。
中巴车在离开了湿滑的大路后,拐上了一条坎坷不平的小岔路。陈布尔知道,余家的新住所就要到了。
这已是第三次往返了。这一次,余家的人都坐在了车上。
麻烦一词创建的很有意境,从拆字的学问上讲,它是指,在人的大脑中只是烧着了一页纸的事情,在实际中,却是一片广阔的森林着了火。陈布尔没有经历过搬家,所以当一页纸变成广阔的森林时,他被烧了个焦头烂额。
余家并不是个富裕的家庭,可要搬的东西确实不少。大包小裹不说,同时还要处理一些家具。要去的新住所没有原住所的地方大,所以余家就在家具方面做了裁减。但一想起以后可能要经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裁减下来的东西还不舍得扔。于是就先寄存在了花无缺的住处。做这些都是需要人手的。起初陈布尔想找四小豪杰过来帮忙,却被大香帅给否绝了。陈布尔有些担心,就他和大香帅两人,似乎这支搬家队伍有些单薄。但当把第一车包裹运到新居时,却遇到了一个不小的迎接队伍。
“这是老赵。”
大香帅把迎接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介绍给陈布尔。陈布尔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赵热情地和陈布尔握了一下手。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瘦小,面目白净的男人,他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大香帅好像跟他不怎么熟。老赵就临时充当了介绍人。
“这是刘三儿,我们一起的,电工。”
大家相互都点了点头,便开始工作了。
陈布尔借休息的间歇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里应是一座仓库大院,在它的北面是一排青砖房,共有三间。靠东面的两间已住上了人,最后一间就准备给余家了。在院子的南面有一溜带遮雨棚的空地,上面零星堆放着一些建筑材料和工具。由于不久前的一场大雪,让这块空场与整个院落显得有些不协调。刨去青砖房和那片空地,就是一大块露天的场院。
陈布尔还注意到院落大门的边上有一间土坯房,房门被一把绿色的门锁锁着。
它一定是这座仓库的门卫房,只有这间房才可以住人。
陈布尔之所以做出如此判断,是因为土坯房的窗户上有输入电源线,而青砖房则没有。那排房子原本是仓库,里面没有安置电灯。这时在最里侧的房屋门口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北方妇女常见的装束。由于这段时间与余金娜的频繁接触,陈布尔一下子就判断出这个女人也在孕期中。中间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光着头,上身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浅黄色秋衣。他好像并不在意院子里的人和所发生的事,专心地在院子中间兜起了圈子,嘴里还发出一种兴奋的喔喔声,直到老赵发出了一声大吼,他才又迅速地跑回屋里。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这是一组纯正的脚印,因为那个孩子没有穿鞋。
“大兄弟,你来了!”院门口多了一个围着绿围巾的女人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两个人的脸都被冻得通红。他们的手上拎着刚从市场买回来的肉和蔬菜。那个女人正在亲热地和大香帅打着招呼。
大香帅正准备上车回返。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出现让他陷入了窘境。幸好老赵过来解围道:“别絮叨了,赶紧做饭去!”
陈布尔猛然间恢复了记忆,啊?这不是大香帅故事里的那个……蜘蛛精吗?她也找到了大表哥!不过看样子,她好像没纠缠大表哥,这是同余金娜有着本质的区别。
陈布尔的确见过这个女人。第一次只是远远地观望。当时,这个女人不断地和大香帅说着什么,有几次竟然还要跪下。那次她就戴着绿围巾,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灰色上衣。这种穿着很不合时令。
“看见没,这准是那七个蜘蛛精中的一个……”四小豪杰之一进行着现场解说。
陈布尔也想起了那个老赵。那是在第二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老赵就跟在她的身边。
“看到了吧,这准是找大香帅算帐来了!”四小豪杰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当时,大香帅已经去了小车队。修理工们在沉默中达成了默契,任那一男一女苦苦哀求,所有人都不吱声,直到那一对男女失望的离去。
“我看不像是来打架的!”
“笑话,不打架,还是来报恩的!”四小豪杰又斗上了嘴。
陈布尔认出了那对夫妻,但他们没有认出陈布尔。这是很正常的,因为那天,陈布尔是混在修理工当中的。
陈布尔没有急于揭破此事,也没有向大香帅提及。他看到大香帅和这对夫妻很是亲切,他想他应该重新估量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
“……别人打架,他跟着吃瓜落……”大香帅一边小心翼翼地开车,一边主动为陈布尔解释了迷团,“蹲个十天半月也就放出来了……我就是不去,人民政府也会放了他。”
大香帅尽量把事情往简单上说。
“谁知道,这两口子还挺有情义,竟找到了小车队。”大香帅特意看了陈布尔一眼。
“我可没告诉他们,你在小车队。”陈布尔赶紧申辩。
大香帅并不想追究此事,他接着说道:
“……正赶上我有个朋友搞土建……我便把老赵介绍给他,你别说,这个老赵干活还真卖力——人送外号赵大锤。”
大香帅又重新调侃起来。